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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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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幄帐被风鼓满,不稳地摇动,帐中人衣袖皆起。司马颖刚叫人垂帘遮挡,陆机已走出了帐外。

    天空迷蒙,只有微微日光,把西南方的云染成落日红。故而时候虽早,城池却被暮色的苍茫感笼罩,举目幽暗,野风荡卷,如潮般漫溢的人影,也模糊成片覆地的朽布。

    司马颖望眼天,日色更淡,只好自己去帮陆机挡风。

    陆机到了施粮的棚。队伍长长一线,兵士按剑往来,维持秩序。长得到天际,已然绕城半圈,前端还好,远处不停有焦躁混乱。

    那些人排得艰难,饥馑多日,大多佝偻身挪,面目僵硬,有人不堪站地坐地,手扒出血印,饿极倒地,要么被抬走,要么是一阵哄声骂声。

    “是你要如此,看不过去吗?”司马颖走近问,“资财有限,赈不了许多人。”

    “资财赈一时,大治才可赈天下,”陆机站身微颤,又极力稳住,忽地顿首一拜,“民生多艰,愿殿下怜之。”

    司马颖被他拜得身一震,君臣感油然生,眼前河山城池,哀哀生民,似全入怀,成为重任和承负。但他太不习惯,不想士衡这样漠然地低伏脚下,却无法拒绝如此的恳切和肃重。

    “京中多乱,人不理政,灾患频仍难救,殿下有心据守一方,民生为基石,民心向背得失,便自今日始。”陆机抬身说,腿还跪着。

    “你都推给我,压力好大,”司马颖不知说什么,只好打哈哈,抱人起身,抱得他不能再跪,努嘴,“进到城,才得始。”

    陆机按下他头,朝远眺望,人群遮盖了城门,把门堵密实。他就按头推开司马颖,全然忘了刚才怎么拜的,对近侧的将领耳语一通。

    兵将四散开去,半晌后,一纵队伍都响起了高喊:“粮已施尽,城内有粮。”传声不绝,惹起轰轰骚动,一些绝望伏地,更多的摩拳擦掌,扬着破烂衣衫,鼓劲十足地往城门冲,前赴后继唯恐落后,那喊声、奔走声让地都颠了几颠。

    城门本是半闭,守兵见形势不好,赶紧跑门后推,但那抵得过人潮冲力,栓还没碰就被撞了个大敞。人流填山塞海般奔涌,寥寥守兵立马被呼卷得没影,跑来助阵的也被吞了个干净。等好不容易挤出,都衣甲被剥光,赤条条成了一众秃毛鸡。

    县令王彦急赶急地上城看,发现人已漫如蝗虫,串街走户,所过毛也不剩。几个赤条的守卫不顾羞耻护县丞上来,后面还缀着如狼似虎地饥民,勉强被拦住,眼看稍顷就要将他也吞掉。

    “大人,成都王在城外,有兵马,我等应付不来,还是让他进吧。”县丞尚自镇定,给出主意。

    王彦急得涕泪齐出,想着大不了一死,豁出去了:“上头要我拒,下头要我迎,我不过个月俸五千的县官,这窝囊罪不受也罢。”

    “我月俸三千,不也受着,”县丞白眼嘀咕声,从袖中捧出大印,“怕那成都王怪罪,这个一并献上吧。”

    官位转眼就没,王彦哭成呼天抢地:“众叛亲离,天要亡我。”

    “大人,没叛你,天也不亡你,”县丞阴阴声,从印下搓出一纸,“上头急递的密信。”

    王彦巴巴拽过一看,涕泪立收,呵呵示意:“都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是。”县丞点头哈腰。

    “那交你去办,”王彦笃定了,“功成同享富贵。”

    ~~~~~~

    司马颖高坐案台,看那邺令白衣捧印做降礼,心里好笑,气出得爽,满是感激地仰望士衡。陆机立在帐前,没理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看邺令一众慢慢走近。

    王彦恭恭敬敬跪好,印举过头,司马颖走出,敲他官帽:“供应不足,怕不服水土,排兵拦我,怎又低声下气迎我了呢?”

    “城中大乱,求殿下救急。”王彦顿首在地。

    “不交待谁让你拦,再迎我也不进,”僚属兵将都看着,司马颖觉得要威风下,“你个芝麻小官,没这心思,也没这大胆。”

    王彦伏地哆嗦,被威声唬得气不敢出,心里算计都熄了一半。忽觉有人扶他而起,接过印信,温声细言:“王县令,城中粮仓何处,有粮多少,你派些薄计吏相助,殿下自能帮你平乱。”

    王彦愣愣看上陆机,言辞柔婉却眼中带厉,面上青冷,又如冰棱般刺入己身,顿觉比司马颖的威风更有的怕。哆嗦着交待:“仓在县衙西北,有粮十万……”

    司马颖也愣一瞬,陆机自作主张是他没想到的,似撇开了他,但此时骑虎难下,只好闷闷抹把脸,自认打脸地叫刘渊进城运粮。可刚吩咐完,陆机居然拿着印,径自递还了王彦。

    “只是帮你,你仍是一城主政,大印归还,”这时才看眼司马颖,“殿下依诏令赴任,不过是想与你共治邺城。”

    司马颖眼珠直轮,眼皮撑老高,可看陆机无动于衷,无奈依他,摸上王彦那印:“不劳王县令迎,你去分粮,我来平乱,同心共事,一切好说。”

    王彦腿颤得走不动,长地上似的杵着,司马颖进退不是,陆机也不声不响,他烦得吼一嗓子:“耳聋了吗,当你县令去,别碍我眼。”

    王彦一伙连滚带爬遁走。身影消失后,司马颖当先一步,招呼众人进城干事。

    陆机只静静站,天色更苍茫,见到司马颖走后,帐中僚属迟滞了片刻。他觉察到自己犯了错,但只能如此,这错还在众目睽睽下,似再难挽回了。

    ~~~~~~

    灯一晃一晃,左摇右摆,司马颖拿手撩撩,像撩不透的心思。邺城曹魏旧都,官舍厚实宽整,但曹魏已逝,年深日久,屋里扬着阵霉腐味。窒闷得很,他自己跑去挨个开窗,急要通风透气。

    卢志帮他开,罗尚和刘渊前来禀告。刘渊声大,先夸那县令:“那人胆小如鼠,老哆嗦,不过盘起粮来,口报手记,倒是分得清楚。我看这微末小官,还是有些本事的。”

    “但殿下不能不防,未审出他背后主使,怕他尚怀二心,”罗尚走近一步,摊牌,“吴郡陆士衡,是敌是友,殿下如此纵容他?”

    “说来,我想起,此人曾在杨太尉府中,后擢升东宫,游走权贵,他会不会是朝中派出的细作?”刘渊献言。

    司马颖垂头,就知难免会论这些,卢志已跟他说过一通。眼下刚好人到齐,得给士衡洗清嫌疑:“那县令的事,我与他事先议过,他行事不算冒犯。”

    “至于敌友,”司马颖抚案严肃,“听好,我敬他高才,好不容易收服,他一心助我立足此地,断不可再疑他。”

    卢志和罗尚两知情的默然笑,刘渊这不知情地还上去疑:“那县令是本事,但总觉鬼祟,殿下依陆士衡,任他行走城中,怕是不妥,须得提防,不如……”

    门扇呼呀动了下,司马颖朝外瞅眼,缓缓摆手:“别想偷懒,外头流民还乱,按今晚安排的,你们去安置流民到曹魏旧宫。”

    卢志在背后躬身:“我也去,人手怕不足,有些事就便宜处置,夜里不再扰殿下。”

    说着一手搭一人,拉出了屋,走得飞快。司马颖等到动静熄,走到门口,喜忧参半地一声:“士衡,进来吧。”

    ~~~~~~

    “今日之事,我不想道歉,也不想解释,你将如何待我?”陆机劈头问道。

    司马颖早已习惯他乖戾无常,左右没人,又回复讨好卖乖样:“不闻不问,那你不道歉,又不解释,是来作甚?”

    “与殿下谈往昔,京城王府,曾言同榻而卧抵足而眠?”陆机声轻飘飘。

    司马颖背脊一凉,但面上稳住,看陆机笑意浅浅,款步柔柔,还带着一包裹走里间放,心想莫不真真对我死心塌地了吗。

    里间,陆机稍拨亮灯,放物到案,斜倚上去,一点一点极慢地拆。橙光晕过纤秀身影,眉眼朦胧,似远山在霞光,含云蕴雨的,司马颖难以自抑走去,呵气出声:“要同榻而眠?”

    “是想,能否?”陆机拆完最后个结。

    包裹铺开,不出所料,又是一堆纸卷,他研起磨:“流民事急,今晚我想写下屯田策令,怕事有遗漏,便与殿下商议,想要彻夜在此。”

    “好,你写。”司马颖泄一口气,浑身凉下,但看他还斜身,衣又凌乱,那凉复上背脊,冷汗都冒了。使劲摇头清醒,是的,确信过的,士衡不会无情。

    于是胆大,乘他写得专心,偷摸到身后,手探入襟,按上心口,下颌卡他脖颈间,掏心掏肺地:“士衡,你又如此,怕居心叵测啊,与我直言吧。”

    “没有居心,”右手无碍,陆机仍在写,“殿下是否记得,羊都督屯田,一牛配几亩地?”

    “看田土厚薄而定,平均是四亩。”司马颖哼着,那心口平稳,他细抚也未改,准备就这么着想屯田事一晚,也算美滋滋的。

    但猝不及防快了,火箭穿窗而入,鼓噪顿起,屋角坍塌,晃晃刀兵从天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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