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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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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门方轨,朱阙双立,树以青槐,横以绿水。

    陆机立在宫门,门漆簇新,是新建的昭阳宫,高台平地起,楼阁连绵,还有木香味飘空中。一切新,凭之想不起什么前事,欢欣的、惊惧的、伤痛的,一点感觉都无。木然由中使带领,踏上直通大殿的台阶。

    殿中飘丝竹乐,摆食案,中使锦绣,侍臣长襦,文臣武将趋步,逶迤入殿,一列进贤冠一列旄头。丹柱后,响鼓起,君主升座。满朝威仪,陆机一身丧服,站其间浑身不自在。

    他没有看到陆凯,也未见左丞相万彧,但认出了文臣之首的中书令贺邵,和掣剑在殿门的宫下镇楼玄,就估摸着,文武枢要还是叔父手下的人,顿时心安几分,随引导坐末位。

    “为建新宫,久未宴饮,这殿造得堂皇,光上朝没意思,故想与卿等同乐,共饮一番。”孙皓立在座台,居高而道。

    “此殿容九州之主,有天子气象,是该宴饮为贺。”马上有谄媚助兴的。

    “为建此宫,中使、近臣大兴事役,使法禁转苛,赋调益繁,长吏责民苦办,州郡已是人力不堪,老弱饥冻,大小怨叹不绝,愿陛下爱民惜民,莫再做耗财费力之事了。”贺邵当即出席,朗声上奏。

    “今北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积谷养民,专心向东,正当国朝厄会,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舍此急务,何以应敌。”

    “经文云‘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北敌伺国盛衰,失民力根基,纵有长险,也难久守了。”

    引出一连进谏,估计都是想好,奏本写好,乘此机会,不吐不快。

    铜案擦地,吱一声,尖利刺耳,刺得正进谏和准备谏的都住了口,屏声敛息望向君主。孙皓坐得很正,端肃不动,但能看出,手从袖口露出一节,抠紧铜案,紧得颤动。“诸卿说完了吗?”站起身,环视一圈,众人没啃声的,孙皓袖手等,半晌后,看向侍立的中使,“既说完,那上酒。”

    酒尊被抬至每一案,铜铸三足,铺兽面纹,大得占满半案。布酒毕,孙皓笑意起:“尊中醖酒,多次酿,味醇,可令人沉湎千日,好东西,诸卿请尝。”

    诸卿倒不觉得是什么好东西,酒具一一摆上,有悚然变色的,有窃窃语的,还有颤栗着摇摇欲倒,狼狈得不行的。

    “有何话,趁酒兴,可以接着说,”孙皓举觞,在台上踱起步,接过何定递来的一石,高举过头顶,“你们不言,那孤先说。”

    “七月时,向南有一临平湖,长老言,此湖塞,天下乱,此湖开,天下平。说来巧,汉末淤到今的湖,忽然开了,此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之祥瑞。更巧,湖边还捡到块石头,诸卿请观,真是奇石。”

    石没什么奇,奇的是正中黄赤色刻,古体的“皇帝”二字,诸卿面无表情地看,直到君主又一惊叹:“此祥瑞难得,昭示天命、国运,孤将大赦,改元天玺。”

    “可有人就不信,不信天命在江东,不过一败,不过兵、财不足,就以为要亡国。以为就直说,孤问奉禁都尉陈训,他说他只会望气,不懂这事,结果私下告人,言青盖入洛者,将有败军衔璧之事,非吉实凶。”

    一顿,咬牙后随即笑:“犯得着吗,何都,你说是不?”

    何都是宫内黄门郎,奸眉奸眼,从侍臣中出列。众人纷侧目,背脊冒寒,想躲不过这场惊心宴了。何都身后十人,是为司过,君王耳目,专在宴饮奏探到的事,当然是把人吓得魂不附体那种。

    何都捧一铁盘,孙皓接过微倾:“我令人凿下他目,放在此,让他亲眼看,军会不会败,孤会不会衔璧而降。”

    眼露鱼肚白,缠青红,血脓糊在冷铁上,还嘭一滴落地,打得人胆战心惊,腿软的直接跪了下去。

    “诸卿估计纳闷,怎不见左丞相万彧,八月,孤去华里,让万丞相相随,江北新败,他与上将丁奉、留平密商,要私下急回建业,护卫社稷,社稷孤自己会护,建业不会落晋军手,用得着他这么急吗?”

    “所以,孤已赐酒,他喝得烂醉,估计来不了了。”眼神引那排黄门郎,“还有何事,一并奏。”

    黄门司过再没人动,估计猛料已抖完,拉下一丞相一都尉已是够功。

    孙皓也不再盯黄门,饮掉满酒的觞,喟叹似开口:“你们说够孤,孤也说说你们,算是扯平,接下来饮酒,照旧,七升为限,饮不了,可以说说见闻,发发私短,能佐酒为乐,也行。”

    诸卿知道第一回合已完,庆幸小命得保,但还得硬着头皮,更胆战心惊地进第二回合。

    ~~~~~~

    陆机敛目坐,酌酒饮。孙皓狂肆,生杀予夺在手,他静静地看出,君王是惧怕至极,敏感和愤怒,是因他控不了人心,掌不了成败。大军压境,他手足无措。

    “临海太守奚熙,和会稽太守郭诞,私会于边市,非议国政,买兵器粮草,屯于府中,怕是为敌军内应,请陛下详查。”不胜酒又会揣上意的,立刻进角色,毫不畏惧揭人短。

    “民间讹言,章安侯当为天子。其母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曾为之扫除。”

    “京下督孙楷讨贼怀两端,送妻子到江北,意欲降晋。”

    能说的纷纷说,唯恐落人后,不能说的在闷酒。黄门拿笔唰唰记,酒香和笔动中,孙皓悠缓自酌,仰首灌下大口,酒清冽,声纷然,极好解忧、浇愁。

    有几人不出声,也不饮,愁绪和愤慨积在脸上。中书令贺邵一挪案,酒具金石声吓住了那帮揭短的,叽喳声止,他持笏,行朝礼,声振重梁:

    “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止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官者以出为福,由此上下离心,不敢为国尽力。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孙皓酒觞一放,好像料有此一劝,别有意味地走下台,拿贺邵面前酒,双手持起敬:“贺大人多虑,孤整的就是离心,严刑在前,看谁敢丧气、惶惧,以为孤基业不保,想着先效忠北敌。”

    继续往前走,眼神扫过静默一众人,大多是大气不敢出的。但有人脚步沉着,逆着君王凌厉的威势,不礼不拜,平淡言道:

    “陛下使公卿揭短,互作嘲弄,时有小失,辄见定罪,如此外相毁伤,内长怨恨,使群臣不睦,实不为佳事。晋人只道陛下暴虐,诛杀贤能,兵临之际,必不能齐力为国致死,更增其举兵入境之志。”

    孙皓止步,退了下,陆机显目的素白,似熄了他的狂躁,于是向他笑起:

    “是,士衡觉得不公,孤也揭人一短。”看向台上,笑转阴沉,“何定假孤权柄,私下募兵,隐匿人口,损兵源误战事,罪迹昭彰,黄门,好好记下。”

    “就记到这里了。酒令已定,未佐酒为乐者,得饮尽七升,留一滴者,黄门也记下,与过失者同量罪。”

    有人乐有人骇中,孙皓拿过杯放陆机手,眼神玩味:“士衡,你既预酒席,也不可违令。”

    陆机还在想怎么喝,忽冲过来一人,大喊:“陛下,臣要说陆士衡之过,臣手上有他经文批注,不遵古意,不讲正统,实在有伤风化,有违典制。”

    对这半路冒出的,陆机一愣,正怨“你不想喝,拿我当垫背”,发觉韦昭对他挤眉弄眼的,明白好友还是仗义,在暗示他赶紧说些不痛不痒的,免得要灌那么多。不过想到后,也愣着。

    韦昭挤得眼睛都酸了,却见陆机眼神凝滞,全无回应。看久,只是无望和空茫,其中透的痛和哀,让人都不忍多看。

    “韦侍郎,此条不算,治不了罪,回席吧。”孙皓断了他图谋。

    陆机拦住人,道:“陛下,臣有过,七升不足以偿,韦侍郎的酒,臣代为饮。”

    ~~~~~~

    陆凯赶到宫门,已见到醉醺醺东倒西歪出来的人,宫里镇军或拖或扶,衣冠混乱,相当没仪容没体统,堪称斯文丧尽。他借理丧事出城,好歹逃过一劫,但未料陆机撞上,万般不愿,也还是得再见识这场面。

    他混在宫外等着的车马里,也不再往里走。暮色渐渐深,接人的车马差不多走光,才等到韦昭和陆机并肩,很慢地走到了宫门。

    门洞投影下,就他们两人,默着走,行步还是慢,阴影里看不清形貌,但没刚才那群人颓唐相。陆凯并未心安,反而感到一阵阵怕。他看到了他们身后护着的楼玄,当机立断迎了上去。

    韦昭垂头丧气,扶了下陆机,又被他挥开。陆凯看出他脸惨白,眼开开阖阖,手收在袖里,而衣裳每一处都在颤。

    不像韦昭,上前强拉住人,对着叹气,叹后辈尽做傻事:“士衡,诸事不能急,何必冒犯国主。”

    陆机已看不清什么了,但听出了声音,凭愤然撑着的一点力,全抛出去:“江线万危,叔父还觉得不急吗?我不敢言,大哥那里能得增兵吗?”

    声大,宫门守兵皆一凛,好在被楼玄压了下去。陆凯闻到酒气,怕他再胡言,示意韦昭,快拉人往车上走,还没碰到,陆机呕出血,倒在了朱漆辉灿的门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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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更,今天更,很努力了,可审得其慢抓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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