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蕴看着躺在榻上的太皇太后，此刻面无血色，眉头紧皱，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额角的汗珠密密麻麻。全然没有之前风光无限雍容华贵的模样，好像被人抽干了，生命力一般，在这榻上的，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死亡面前，无论是多么高贵的人，终究在劫难逃。
陆蕴捂住嘴巴，却捂不住她眼神中的哀伤。
陆蕴无法接受亲近的人，即将离去的现实，但又不想把自己的低落传给别人，只好先尽力克制。
太皇太后睁开眼时，看到陆蕴通红着双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角，“本宫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病痛已经使她无法起身梳妆，也无法在自欺欺人的用胭脂遮住面容的苍白。
陆蕴用力的摇了摇头，蹲在榻前，紧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太皇太后还是和以往一样容颜焕发。”
“怎的嘴这么甜，你可莫要诓我。”太皇太后看着陆蕴的眼睛，一时间感慨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真心实意待我的，别难过了，人生皆有聚散。说不定等我入了轮回，下辈子我们还有缘再相见。”
人之将死，仿佛一切的纷争都不那么重要，只有面对未知的死亡便足够了。
“太皇太后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陆蕴抬起头，“只是身体不太利索，太医好好调养便是了。”
“我知道我的身体现如今也支撑不了多久，临走前，我想再多嘱咐你几句话。”太皇太后挣扎起身，陆蕴先是转过头快速的抹干眼角的泪，紧接着便伸手去扶。
“朝中局势我是看在眼里的，你与皇上也算是水火不容。这也是我们的错。”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先皇当初将权力交给你，也并不是希望你们姑侄相残。”
陆蕴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却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演变到今天，一开始陆祯是依赖信服陆蕴的，可不知怎的慢慢就变成这样，好像坐上龙椅的人，都会变得敏感多疑，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在觊觎皇上这个位置，陆祯，恐怕已经将他的姑姑划分到敌人那一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我先替皇上给你道歉。”太皇太后借着陆蕴的手臂，将自己的身子摆正。
“太皇太后千万不要如此。”陆蕴能看出太皇太后想要做什么，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想要去阻止。她怎么能接受。
太皇太后却执意要继续，双手交叠，额头负于手背上，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等再次起身时，太皇太后的声线忍不住颤抖，“我知你性子，一向是宁折不弯，皇上敏感多疑，恐怕你受了不少委屈，这也是我身为长辈没有教育得当的责任，我希望你能不计前嫌，以后再用心辅佐皇上。”
“这和您没关系，这是我与皇上之间的问题，我相信以后会慢慢调和好的。”陆蕴咬了咬牙，将喉咙间的酸涩生生吞了下去。
太皇太后看着陆蕴的眼睛几次泛上水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一直是你在掌控大局，若没有你，恐怕先祖的基业便要岌岌可危了，陆祯没有意识到，可我全都看在眼里，你若不是女儿身，恐怕坐在龙椅上的就是你了。”
陆蕴眼泪终是忍不住，“我才不想做什么龙椅，我只是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辅佐皇上这是我的责任，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太皇太后你，快些躺下。”她担心太皇太后这样会消耗精力。
太皇太后将手一举，表示无妨，“事到如今，哀家便要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太皇太后先前说话都没有自称本宫，如今突然转变，恐怕所说内容十分重要，陆蕴坐直身子，调整好情绪，认真去听。
“哀家要你发誓，永远不许生争权夺位之心。”太皇太后的语气没有之前那般柔和了。
虽然皇上之前举动确实令人寒心，曾几次三番将她软禁，且在朝中的种种作为皆不顺服民意，但是太皇太后仍然记者先帝的嘱托，要好好扶持陆祯。
而陆蕴，便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陆蕴冷静回答道，“本宫做不了答复。”
太皇太后不明白，“为什么？”她明白陆蕴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不能立下誓言让她安心呢？
“倘若早些时日让本宫立下此誓言，本宫说不定会照做，但是皇上的种种举动，让本宫不得不想方设法先自保。”陆蕴眼神中全是坚定，“本宫自保，就必须借助权力，本宫和太皇太后不一样，太皇太后只要履行与先帝的约定，不用顾及别人，可本宫有太多需要守护的人了。”
此刻陆蕴面前闪过许多面孔，“本宫不能因为皇上的多疑，就让本宫珍惜的人处在危险之中。”
太皇太后沉默，她并没有立场去强求陆蕴。
陆蕴也不希望太皇太后忧心，“但本宫发誓若是皇上不再有对本宫不利的想法，绝对不会主动制造争端。”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勉强陆蕴，也只好将这个话题结束。“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无权干涉，但是你要记住，江山终究是皇帝的。”
陆蕴将太皇太后扶着躺下，看她面露疲色，便想着要退下。
“你先等等。”太皇太后拉住陆蕴的衣袖，“你还记得藏宝图吗？”
陆蕴点了点头。
历代皇上，为保证江山不倒，都会在龙脉处寄存上宝物，经历几朝几代后，如今藏宝图上标志的地点，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此事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太皇太后嘱咐道，“若是藏宝图外泄，恐怕各国都要来争抢，那时候的局面便无法控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陆蕴深知其中道理，“本宫明白。”
太皇太后做完最后的嘱咐，便合上了眼睛，“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陆蕴刚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太皇太后保重身体。”
榻上的人却没有回应，房间里只留下一阵粗重的呼吸，太皇太后又进入了另一轮的痛苦之中。
陆蕴出了房门，看着外面碧空如洗，与房中的死气沉沉大相径庭，一时间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皇上着急知道太皇太后的精神状况，便派人来寻陆蕴和燕长屿。
两人刚踏入御书房，陆祯便站起身来，“太皇太后如今身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