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那是一本绘本。
封皮摸着像是印刷本的手感，材质精良顺滑，一看就不是路边三块一本，连杯可乐都比它精贵的便宜货可以比拟的。
这孩子在来到这所孤儿院的时候身上除了衣物便只有这本绘本。
照这么说来身无分文的他应该很宝贝这本绘本才对。
但他总表现的对它不屑一顾，肆意放置，也从来不介意绘本会不会被其他人争夺。
孤儿院的孩子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所有东西都是通用的，总有人会嫉妒眼红，得不到也要破坏掉才心理平衡。
可要是说这孩子讨厌这本绘本，那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每天晚上都会珍重地将绘本安放在枕头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翻开，用极其缓慢的速度阅读里面的内容，不看完就不睡觉。
刚开始还让监督的老师头疼了两天，之后他就学乖了，算准了时间提前看书，看完一整本刚好到了熄灯的时候。
比起其他同龄人来说，修是一个非常让人省心的孩子。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此地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在第二天已经完全看不出来。
孤儿院的经费还算充足，也就有钱雇佣更多的名为老师实则是保姆的女性照料孩子们的日常生活。
为他整理床铺的老师没有忍住跳动的好奇心，翻开了修放在床头柜上的绘本。
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怎样精美的配画才会让人流连忘返？
老师在心底猜测，翻开了第一页。
绘本的第一页空白无字，就连页尾也没有标记书页码。
很多书在第一页都会留白，就像很多人写字画画也有这样的习惯，所以第一页的空白没有引起老师过多的关注，她很快就翻至了下一页。
第二页也是空白。
第三页空白。
第十页。。。
第。。。
老师用拇指拨动了全本。
这本封面空白的绘本就连内容也是从头到尾的一片空白。
等等，封面空白？
老师在发觉这件事后大脑也跟着空白了整整三秒。
我记得明明画着什么东西。。。
画着什么。。。
老师沉默地合上绘本。
大力的手指甚至在绘本的封面留下了指印。
怎么可能会是空白的呢？
那修每天晚上都在看什么？
犹如生物天生的灵感，可能是某种的直觉，也有可能只是人爱吓唬自己的天马行空的想象。一种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浮现在老师的心底，让她既想要东张西望确定一下房间是否只有自己一个人，又让她不敢将视线从绘本的封面上移开。
“老师在看什么？”
老师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回过头，却又再一次怔住了。
修的父母年轻时就常被夸赞是俊男靓女，哪怕有了三个孩子，双方各自的追求者仍然络绎不绝，可见好看的皮囊有多强大。
父母基因如此，修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本就处于雌雄莫辨的稚龄，那种瓷娃娃一样易碎的美感和优秀的家庭教育将他与孤儿院的孩子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修笑起来像个天使，令人母性大发，忍不住的想对他再好一些。
可当他不笑的时候，却会给人一种不祥又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视线具有穿透性，像是能看到人心底的丑陋。
在他透彻又平静的视线下，老师突兀地升起了窥伺他人隐私的羞愧感。
“这么晚了，快睡吧。”老师心虚地放下绘本，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仿佛觉得自己被一个孩子吓到太过丢脸，于是她又嘀咕了起来“看着个空白的绘本津津有味，真是个古怪又不讨喜的小鬼。”
是啊，只是个小鬼而已。老师下意识地就放松了心情。
此时的她已经遗忘了当她翻阅绘本的时候，从心底喷涌而出的被注视的寒意。
为什么孤儿院的孩子们对他的绘本眼馋眼热却没有一个人动手？
因为孩子比大人更敏感，他们更懂得恐惧的意思。
人读书，书读人。
这样的小插曲修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他爬上床，按照惯例翻开了绘本。
原本空白的绘本在他手中逐渐浮现出了一段段文字。
手写体一样的文字讲述着世界的精彩纷呈。
三千世界，美好至极。
他与书都只是世界的读者。
。
用彩色铅笔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地画了四个火柴人。
最长的黑色火柴人是穿着黑色大衣的是爸爸。
头上画着棕色长发的火柴人是妈妈。
哥哥穿着蓝色的鞋子。
姐姐带着粉红色的蝴蝶结。
笔下犹豫了半天，才在旁边用灰色画了一个自己。
修用橡皮擦擦掉了自己，合上了绘本。
【我想回家。】
。
“修，他叫修。”
“姓什么？”
“津岛或者是浅岛什么的，这孩子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怎么开口说话了。。。相信一个幸福的家庭能够让他重新拥有属于孩子的快乐。”
“确实，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他很优秀，一定是个好孩子。”
“所以先生夫人决定要收养这个孩子是吗？”
“是的，这孩子很合我太太的眼缘，我们决定让他成为我们家的第五位成员。”
“事先为我的冒犯向您道歉，请问既然您已经有了大少爷和二小姐，为什么还想要再收养第三个孩子呢？”
一墙之隔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这句话之后突然减小的音量传入耳边更是如同一只蜜蜂的声音，牵动着神经却模糊不清。
修努力的贴着墙，却无法接收到决定自己命运的任何信息。
从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以判断，那是一对德国的夫妇，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家境优越，丈夫从事的又是电脑上的工作，住在哪里并不影响。于是打算在这附近长住。
前几日妻子外出的时候与修有过短暂接触，觉得修很合她的眼缘，了解了修的身世后，这家人打算多收养一个孩子。
“好吧，那么请在这里签下您的名字。”院长妥协了。
修听到墙后这么说着，门开了。
“修，恭喜你，你有新的爸爸妈妈了。”
院长笑容可掬地如是说。
【这不是我想要的。】
“虽然我已经从院长那里知道了你的名字，但是我有这个荣幸可以听你亲口告诉我吗？”
五官慈祥的女人弯腰下蹲，握着他的双手，和蔼可亲地问。
“Osamu。”修先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女人鼓励他继续说话的眼神中平静地说：“我叫DazaiOsamu”
太宰治。
明治昭和年之间的文豪。
虽然这位岛国文豪的名气还未漂洋过海到欧洲，但已经决定在这里生活的德国夫妇怎么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女人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院长和我说的名字可不是这个。”
“是我自己取的。”
“那么。”女人温柔却不容置疑地纠正：“Dasein。”
她的双目空洞不已，连温和的笑容都变得机械僵硬：“总比你胡乱照搬的名字要好听的多。”
“那么Dasein，欢迎回家。”
——「我想回家。」
——「欢迎回家。」
【这从来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