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充满了绝望、悔恨，以及这个年纪的洛念无从理解的情绪。这双眼睛触动了洛念，她动了动嘴唇，终是说道：“没有，我骗你的。”说完，转身就跑，仿佛有怪物在后面追她。
她没有看见，在她说了这句话后，那个男人哭得更凶了。周围人都绕着他走，以为他是疯子。
第二天早上，洛念在上学路上又遇到他了，他原本面无表情，目光忧郁，一动不动像个雕塑。在看到她之后，他才仿佛活了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递给她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牛奶、面包和精致的甜点，“上课费脑子，容易饿，拿着课间吃。”
洛念虽然才十七岁，但已经知道怎么戳人肺管子，“我妈说，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宋明江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却又重新扬起笑脸，“你妈说得对，说得对，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但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你爸爸呀。”
洛念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我没有爸爸。”
“念念，你有。”宋明江跟在她身后，说道：“我就是你爸爸。”
洛念阒然回头，皱眉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宋明江没敢说是自己让人查的，只说道：“我听别人这样叫你。这个名字很好听，跟你很配。”
宋明江一路跟在她身后，絮絮说个没完，洛念都不理他，直到进了学校，她回头看，宋明江还傻傻地看着学校门口。洛念心里轻嗤，早干嘛去了？现在跑来装！
下午放学，洛念出了校门口，果然又看到他，她生气地说：“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爸爸不求你原谅，只想看看你就好。”宋明江低眉顺眼地说。
“你少假惺惺了。”洛念拧着眉头，厌烦地看着，“你早干嘛去了？十几年时间，你哪怕去了外太空，也能回来了？为什么一次都没回来过？我一直都以为你死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面算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明江满脸苦涩地说：“念念，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你编。”洛念没玩“我不听我不听”那一套，相当理智地站在原地，“我看你能不能编出一朵花来。”
她这话摆在前头，宋明江解释的话就说不出口，因为真像编的一样。他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拿话堵住，该说不愧是他的种吗？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洛念不耐烦等他，转身就走。宋明江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宋明江就这么跟了洛念好几天，每天早上仍旧会给她带零食，虽然她从未接受过。她也不跟他说话，当他是个透明人。
有一次，洛念进小区的时候遇到几个熊孩子，他们拿石头去划路边停着的车。洛念上去制止，年纪最大的那个熊孩子都快到她肩膀了，壮得跟头牛一样，不仅不听，还推了洛念一把，吼道：“关你什么事？”
洛念冷不防被他推到地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妈说你是野种！”几个熊孩子冲她吐舌头，齐声喊道：“野种没人要！野种没爸爸！”
这种话，洛念这几年听得多了。这个小区是学校的教职工宿舍，住的都是当年的老邻居。洛雅茹的事瞒不了人，从洛念被接回来开始，就总有些风言风语流传不尽。大人还好，只会在背后偷偷嚼舌根，不会说到洛念面前来。
但小孩子不会，他们没这种意识，他们更喜欢当面嘲笑洛念，好似从她是野种这件事里面，能得到莫大的快乐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洛念总会默默走开，不跟他们计较。她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懂事的，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任性过，抓住骂得最凶的孩子，打了他屁股两下。其实，她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根本没怎么用力。
但她不知道的是，熊孩子背后，都有熊家长。她当面教训了熊孩子不久，熊家长找上门来，说她打了他们家的宝贝金孙。洛念不服气，跟他们理论，他们就怪她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计较？说她有娘生没爹教，现在不好好教导，以后就会沦为社会渣滓。
最让洛念意外的是，外公外婆也不站在她这边，逼着她给人道歉。从那以后，她就知道，不会有人再给她撑腰了，不会有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后，告诉她“念念别怕，妈妈在”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寄住在外公外婆家里的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此刻再听到这些侮辱的话，洛念内心已经毫无波动了，她抬起手掌，看到掌心几道血丝，皱了皱眉。正要撑起身，胳膊已经被人扶住，一股大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洛念回头看去，果然是他，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力量。
宋明江皱眉冲熊孩子们怒喝：“不许胡说！”
熊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他一声恫吓。而且他们最是精乖，知道这些大人根本不会跟他们这些小孩子计较，是以更加肆无忌惮，冲他吐了吐舌头，继续又唱又跳，“野种没人要！野种没爸爸！”
“念念，站好。”宋明江放开洛念，紧赶两步上前，抓住了那个推倒洛念的小胖子。其余的熊孩子见他来真的，急忙如鸟兽散。
“放开我！”小胖子大叫着挣扎，“放开我！不要脸，大人欺负小孩儿！”
宋明江牢牢揪住他背后的衣领，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崽，任凭他如何踢打都不放手。同时，他拿出手机报了警。
熊孩子的爷爷奶奶得到别的孩子报信，很快出来，见自家宝贝孙子被一个陌生男人抓住衣领，嗷嗷大哭，顿时不淡定了，上前理论道：“你怎么回事？干嘛打我家孩子？”
宋明江也生气地说：“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他了？倒是他，打了我们家孩子，都流血了，这事怎么算？”
洛念的心被那一句“我们家孩子”狠狠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