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又想起了什么,从一边的公文下抽出张纸笺递过来。
唐锦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接过来,两指宽巴掌长的一张纸条上,只写着寥寥几个字,却让唐锦瞠目。
平王妃死了!
突发恶疾,而且是一尸两命。
这是飞鸽传书,消息传递快,平王府的讣告传回京城,再传到周月娥耳朵里,至少要一个半月之后。
看到纸条上“一尸两命”四个字,唐锦喉咙发紧,看着坐在对面八风不动的江鸿瓒,思维不受控制地往一个大胆的猜测疯狂试探。
“本王只是将邓嬷嬷被杀,身上藏有落黄泉之毒的消息透露给平王妃,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江鸿瓒的眸色沉了沉,说罢,察觉到这句话像是澄清,又有些懊恼。
唐锦说不清为什么,心头一松,随即想到平王妃身亡的最大嫌疑人,刚展开的眉头有皱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秦嬷嬷提起平王时语气里会带着那样的忌惮。在遇袭下毒之前,恐怕就连江鸿瓒他们也没对平王有足够的重视。
如此善于藏拙之人,若再狠毒决绝,那就太可怕了。
“在想什么?”江鸿瓒见她蹙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紧绷的嘴角松展开,悠悠呷了口茶。
最初的震惊过后,唐锦原本还有些模糊的揣测越发变得清晰。江鸿瓒之所以把截下来的信给她看,唐锦揣测,一来试探她参与王府事务的积极性,二来试探她的脑子够不够用,总而言之,就是验证她的实用性如何。结果直接影响她接下来在王府的话语权权限。
既然是来交作业的,唐锦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陈述自己的想法,说道:“我以为,事情有两种可能,其一,落黄泉是平王妃私下里授意她的奶娘赵氏交给邓嬷嬷的,为的是帮助周月娥毒杀正室伺机上位。平王,对此并不知情。获悉邓嬷嬷出事后,平王妃担心定北王府会顺着落黄泉查到她头上,开始着手善后,却不料惊动了平王,平王怕受之牵连,便自己先断了后患。”
江鸿瓒继续啜茶,眼神示意她继续。
唐锦也不见外,灌了口茶润润喉,继续道:“其二,平王对落黄泉之事由始至终都知情,甚至在暗中授意庄园处管事冯开将落黄泉泄露给其妻赵氏。周月娥骄纵跋扈的名声在外,自入东宫以来,毫不掩饰不愿屈居于正室之下的野心。心野、性烈,手段又不入流,老实讲,这样的人,无论当靶子,还是刀,都是不错的选择。最后,不管落黄泉用在我身上,还是你身上,对平王来说,都是额外收获。但他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没如意,落黄泉和邓嬷嬷就曝光了,平王妃乱了马脚,平王怕她坏事,索性除了一了百了。”
不管怎么揣测,平王妃之死,唐锦确信,跟平王一定脱不开干系。夫妻或可貌合神离,但对骨血相连尚未出生的孩子,也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平王真真让人细思极恐。
忽的,记忆里涌上件往事,唐锦脱口而出问道:“平王小世子......还好吗?”
平王妃还有个八岁的儿子,据说平王甚为喜欢,两年前就上表为其请立世子。当时宫中私下里不少人议论,采青听了之后语含羡慕地说给唐锦听。
江鸿瓒明了她话里深意,道:“放心,那孩子不会有事。周惠妃现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平王妃已死,如果本王预料不错,很快,皇上就会下旨,传召平王小世子入宫伴读皇子。”
“你的意思是,周惠妃会怀疑平王妃之死与平王有关?”唐锦不禁怀疑,江鸿瓒暗中向周惠妃告密,泄露了平王的真面目。
江鸿瓒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讥笑,“千万不要小瞧周惠妃的远见。如今离宫建府的几个皇子,除了大皇兄,每个王府内院可是都有周家女,只是有的为妻,有的为妾罢了。”
唐锦诧异,继而蹙眉,“她想用周家女把控诸皇子动态,做得这般明显,皇上会允许?”
不提今上还罢,一提及,江鸿瓒的脸色愈发变得沉肃,“既定的事实,就是他的态度。”
新朝初立,功臣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今上为求制衡,扶持外戚势力之心越发明显,然而,他的母后,亦是出身开国功臣之家,并非好人选,士林出身的周氏一族便入了皇上的眼。
周惠妃就是看透了皇上的用心,才敢将手伸到众皇子的内院。
“将平王世子接到宫中就近抚养,必然会亲近周惠妃,将来回去继承王位,平王府便是周惠妃母子的心腹势力。”唐锦感叹,“真是好手段。可惜,平王也不是吃素的。再娶个王妃,生下的儿子也是嫡子,将来寻个由头废了世子之位另立,周惠妃手里的就是张废牌。”
只要肯用心,太子都能废,何况一个藩王世子。
江鸿瓒:“......”感觉有被冒犯到。
唐锦却并不打算避讳,成大事者,太玻璃心可不行。
“周惠妃怕是不会轻易给他这个机会。”江鸿瓒很快端正心态,道:“周月娥的亲妹妹,周六姑娘,马上就及笄了,不出意外,将会成为新的平王妃人选。”
不管周惠妃会不会因为平王妃的死而怀疑平王,她都会采用更直接有效的方式,巩固对平王府的控制。
周子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注定只是他人固权路上的垫脚石。
玩弄人心者,终将被人心所噬。
唐锦脑海中浮现出祖母曾经对她的教导:人心要懂,却不能去玩弄,否则早晚玩火自焚。
“谢王爷指点,我终于明白了,您为什么说周月娥不能除。”唐锦暗暗喟叹,江鸿瓒也够可怕的,才十五岁,就能将人看得如此通透。
“不过,人不能除,也不能这么单纯拘着。”唐锦继续道。
江鸿瓒挑眉,“愿闻其详。”
眸子转了转,唐锦拖着椅子往桌前凑了凑,稍稍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请王爷帮我参详参详是否可行......”
羿安蹲在值房廊下的台阶上,看着小蚂蚁成群结队忙忙叨叨搬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房门,始终紧闭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你怎的蹲在这里?”高崇安走进来,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好奇地低声问道:“王妃还在里面?”
羿安点头,伸手指了指蚂蚁,小声道:“蚂蚁大搬家,怕是要下雨了。”
高崇安的目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颔首,道:“你继续守着,我去营舍那边瞧瞧,工房一大早就带着工匠过来盘炕砌墙。”
“听说,有了那个火墙,屋里可暖和了。”羿安羡慕道。工房管事向主子禀报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邹管事原本打算先给浩穹院弄的,但主子却驳了,让他们先去荣欣堂和营舍。
高崇安知道他怕冷,瞄了眼紧闭的房门,倾身悄声道:“我听邹管事说,王妃一早就交代过了,下人房也会把暖炕和火墙都弄上,就连那个铁炉子,营房和下人房也都有份!”
羿安闻言险些窜起来,“真的?”
“邹管事亲口说的,还能有假?”高崇安道:“眼下府里人口不多,应该尚且顾得过来。”
说是这么说,可也得是王妃有这个心。想想如今府中暗地里越传越凶的对王妃的异议,高崇安隐隐觉得有些焦躁。
羿安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处,脸上的喜色收敛起来,两人面面相觑,无声叹气。王爷看样子无意插手,王妃自己似乎也不在意,他们这些人也就只能持续观望。
高崇安离开后好一会儿,房门才终于被推开。羿安跺跺微麻的脚迎上前,听从主子吩咐,将人一直送到内影壁处才告退。
采青等得有点心焦,这会儿见到姑娘全须全尾回来,脸色竟然还不错,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下,指挥着轿夫稳稳往回走。
前脚刚进荣欣堂大门,闻言迎上来的甘棠一脸愁容禀道:“王妃,周侧妃来啦,吵着要见您。”
唐锦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下晌您出门没多久,就来了。”甘棠苦着脸,道:“秦嬷嬷劝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肯走,非要见到您才行。”
唐锦边往院里走,边问道:“都吵吵些什么了?”
甘棠嘴角紧抿,回想那些话,不乐意学给王妃听。
“尽管说,不妨事。”唐锦给她吃定心丸,“你跟我说说,我好做个准备。”
好像是这个道理。
甘棠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奴婢听着,是因为份例来的,说您无辜削减份例不合规矩,采买的胭脂水粉也差了许多,膳房的菜饭也大不如以前,弄得王府不像王府,过得还不如奉阳城里的大户人家,说出去让人笑话......”
事实上,周侧妃说得更过分,还坐在正房的堂屋里大声嚷嚷,两旁次间和梢间里都是干活的下人,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想都想得到,稍后会被传成什么样!
“王妃,不直接回厢房吗?”采青见方向不对,忙开口道:“您先回厢房,奴婢去请周侧妃过来。”
唐锦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无妨,我直接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