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果真是心好。”荆花只当步凉宽慰自己，啄了口茶后忽而感慨往昔，“想当初，王爷还那么小就被老奴抱在怀里。从只知道哭的奶娃娃长成粉嘟嘟的小人，拉着老奴的手啊一步一步往前走，摔啦谁都哄不住，就老奴抱着他才会不哭如今，这么多年了王爷竟也娶了正妃，还是这么好看的人，真是老天爷给的好姻缘啊，老奴这个做乳娘的能看着王爷娶妻生子真是高兴，真高兴好好好”</p>
许是真欢喜，荆花笑得都落出了泪来。</p>
步凉却恍惚，向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伸出手指，抹掉她眼角的泪水。</p>
荆花受宠若惊似地赶紧撩起衣角胡乱擦了起来，擦了半晌抬头看了步凉一眼，哎哟叫了一声，“您瞧老奴，人老了就爱胡说话没事儿就掉眼泪，平白还惹了王妃难过，真是老奴的罪过，王妃您这”</p>
看着步凉脸上的泪痕，荆花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旁人不在，自己身上又没根手巾，总不能拿粗布衫给人家拭泪吧。</p>
默默在厢房外聆听的萧临意识到屋内的异样便大步走了进去。</p>
“王爷，您快来劝劝王妃别哭，这都是老奴的错”看见萧临像是见到救星的荆花，立马就泄了步凉的底儿。</p>
回过神儿来的步凉背过身去匆匆抹掉泪水，扬着惯有的笑脸转过身来朝萧临福礼。</p>
看着红着眼眶的笑颜，萧临深深地蹙起了眉头，站在门口却是不言不语地静静凝视而往。</p>
自知失态的步凉，笑笑解释道，“妾身只是因嬷嬷的话，想起了自己的乳娘。想她如果能看到此刻的我，会不会一如嬷嬷一般的欢喜。”</p>
“那”荆花欲言又止。</p>
“我十二岁那年，她死了。”死在了她的匕首之下。</p>
母亲是在步凉出生那日，难产而亡的。上官贾士自小对她严苛，也就没什么玩伴可言，在身边服侍的人更少之又少，最亲近的就属乳娘柳姨娘。</p>
同荆花说的一样，她也是拉着柳姨娘的手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哭了摔了只有柳姨娘会抱着她哄了又哄，并且做她最喜欢吃的葱油饼换她破涕而笑。</p>
然而，就是这个让步凉依赖信任几乎当做亲娘的柳姨娘，却在有一日被她爹押到她的跟前。</p>
她记得，上官贾士递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只说了三个字，“杀了她”</p>
步凉不解，上官贾士向她解释的缘由是：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不可有感情羁绊。</p>
她爹上官贾士还说，终其一生，步凉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自己。</p>
十二岁的步凉不懂，一遍又一遍的哭着求自己的父亲，嘶声力竭地喊着不要，还一个劲儿地让柳姨娘逃，赶紧逃。</p>
步凉将柳姨娘当做娘亲，柳姨娘又何尝不是将其视为己出，十二年的朝夕相处她明白步凉的孤苦更明白上官贾士的狠绝。</p>
柳姨娘爬着靠近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就像往常一样将步凉揽进自个儿的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脊。</p>
“不哭，小主子不哭，我们不哭以后要听老爷的话，长长久久开开心心地活着，然后很多很多年以后，柳姨娘会在一个地方等着小主子来，但是要是小主子不听话，再常常哭鼻子的话，柳姨娘就生气不等你了，知道了吗”</p>
话毕，柳姨娘拽过步凉手里的那把匕首生生捅向了自己。</p>
“你若错一步，毁的便是上官一族。”</p>
这是上官贾士在拖走柳姨娘尸体后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成了步凉往后十年的梦魇，让她不敢哭不敢错，而此次远赴大周竟成了这么多年来唯一的违逆之举。</p>
想来，或许是想弥补心里的一丝遗憾吧。</p>
自厢房走出往着奈何苑走的步凉在石拱桥上停下了脚步，一抬头竟又是一轮明月。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幼时的她信了柳姨娘的话，再难过都捂着嘴不哭就怕柳姨娘生气，等着明事理了，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哭泣。</p>
可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因着荆花的几句话，心里那根断掉的弦突然也颤动了起来，倒白白让萧临看了笑话，真是不值。</p>
“本王尚不知，如此无所不能的王妃也会有落泪的时候。”</p>
看来，无意之间发现刹那软弱的步凉让萧临很是高兴，虽说在厢房没说什么，这会儿还非得追了过来过过嘴瘾。</p>
步凉还真没瞧出来这个睿王爷是这么的幼稚</p>
于是，她摆出一副不与一般见识的样儿，瞪眼回了去，“谁哭了少在这儿造谣。”</p>
哟萧临悠悠登上拱桥，扯着嘴角疑惑地反问，“若是没哭，刚才王妃脸上的东西是什么”</p>
“那是感动，跟哭不搭边不懂就少废话”</p>
“反正都一个意思，就是哭了嘛。”</p>
“跟你说了不是哭，你给我闭嘴”</p>
“事实就是事实，王妃何必动怒呢。”</p>
“谁怒了，你哪只眼看见我怒了是你幼稚好吧，你的临意斋在那边，跟着我来这儿干嘛”</p>
“王妃指错了，本王的临意斋是在北面。”</p>
步凉，“那也不该走这边啊”</p>
“这边月色好”</p>
“”</p>
“”</p>
俩主子斗得不亦乐乎，桥下的烈风和碎玉则异常冷静地互看一眼，直觉这两人都是差不多的一样幼稚尔尔。</p>
各自憋着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双双倒静了下来，齐齐抬起头看着夜幕里的月亮。</p>
想着饭桌上荆花的神色，眉间抹不开的愁绪，聪明的人自然能够明白荆花此番前来必有要事所求，但估计是棘手之事，所以才如此令她难以开口。</p>
步凉侧首淡淡看了一眼再次寒气罩体的萧临，喏喏嘴，只道，“王爷平日公事缠身，荆嬷嬷此行若有任何不便，吩咐妾身即可。”</p>
这般好心，让萧临一愣，回身看向她，那一脸的坦诚显示着步凉的真心。</p>
或者，眼前的这个女人并非自己想的那么冷情吧。萧临勾勾嘴角，算是给了个回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