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淮张了张嘴，她似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顾百里眉心飞快地蹙了下，虞淮在这瞬捕捉到他如梦初醒的神色变化，像是在懊恼自己与她多说废话。
虞淮尚处震惊之中，顾百里是何时转身离去的，她不知道。
等她反应过来后，面色沉郁，昔日如炬的眼里纵横交错着晦暗：“来人……”
天色尚早，顾百里要去赤军营。
离繁荣城区稍远些，跟着他的脚步更清晰了。
顾百里屏神，足尖一勾踢起地上几块石子，下一瞬骤然拧臂挥袖。石子化作夺命利器准确地朝细微响动处击去。
窸窸窣窣——
空气中传来衣裳划破气流的声音。
顾百里听这响动心里已经了然。
来人共十七，个个武功不凡。
他没多想，下一瞬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过破空劈开来的一剑。
紧接着剑啸从四面八方而来。
来者众多，且下手毫不留情，仿佛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
他又躲过一剑，两指并着夹住雪白剑刃，手肘向后一击狠狠地打在身后人的身上，趁那人吃痛瞬间夺了剑。
此时长剑到了他手，被他这徒手夺剑之人用得更得心应手。长剑被抛到半空，顾百里一脚扫开后继两人。与此同时，长剑落回他手中，顾百里执着剑柄回身指向众人。
他也是下了死手，谁若是中了他这一剑必定是头颅绽开，血肉横飞。但，顾百里硬生生地止了动作。
顾百里长到他这个年岁，遇刺实属家常便饭。
正因为如此，顾百里才觉怪异，今日这十七名行刺者没着黑衣，亦没有蒙面，素面朝天得像是极怕顾百里认不出他们来。
顾百里看着这些熟悉面孔：“……”
被他夺剑的，方才还躬身向他行礼，问他需不需要通报虞淮。
另外的这些人哪回见了他不都是要道一声‘见过大将军。’
“……”顾百里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中滚上一星血气：“你们主子在发什么疯？”
“大将军得罪了！”众人皆露尴尬窘迫之色，说完这句就没有多言，又挥剑上前。
顾百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沉吟着躲开这一剑剑的袭击，双肩不时左右后摆，始终以退为进。
不觉间他被这十七家将拉扯着离赤军营越来越远，反而穿过一片林子，到了护城河下游。
下游因着离城区较远，人迹罕见荒草在废石间野蛮生长。又因护城河流到这里便要连上外界的河脉，水流更加湍急水深亦是轻易不见底。
公主府的十七人相互看了一眼，于是默契地发动攻击，像是铁了心地要把顾百里往河里赶。
顾百里恐水，脚跟扎了根似得不再后退。
他的耐性已经耗光，眉宇间都盛了怒意。
于是收了那点顾忌，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隐忍的暴戾，剑刃与剑刃相击迸射出零星的火花，再然后，顾百里砍断了十六把剑刃，自己手中的那柄长剑也是摇摇欲坠破烂不堪。
十七家将虽失了剑，便是空手赤拳地与顾百里搏击。
他们受君和长公主之令，势要将顾百里引到护城河边再将其扔进水里，以验证他到底会不会凫水。
但他们拿剑尚不敌顾百里，赤手空拳更是以卵击石。
过了没两招，地上就躺了一片。
“好了——”
一直待在暗处的虞淮现了身，止了她派来试探顾百里的人后，才将目光投向顾百里。
看得出来顾百里已是怒极，以前虞淮特别怕顾百里生气，但现在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顾百里冷着声问她，语气除了寒意再无其他，像是早就发现了藏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的虞淮。
“顾百里。”虞淮向他走近，注意到顾百里虽离水近却始终防备着，心里已经凉了大半，但仍旧还有一些期翼，或者说是不甘。她不想这些年都是虚幻泡影，那样显得自己很蠢。
“你不是想和我和离吗？”虞淮很平静地开口：“你若是证明你真的不会凫水，我便如你所愿。”
顾百里周身本还翻滚着怒气，听了虞淮这话好歹收敛了些。
“你若耿耿于怀……”
“对，我就是耿耿于怀，我姓名不就是虞淮吗。”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认真的。”虞淮无比严肃地开口：“若非他们打不过你，我也打不过你，我非要将你掀下水不可。”
顾百里有一瞬接不上来话，紧紧凝着虞淮的眼沉默了良久。沉默的途中想到虞淮为玉符一事隐忍，最终退了步，将剑递了过去：“你恼我未下水救你，我便任你撒气。”
“赤军与大梁关系本就岌岌可危。”虞淮冷漠道：“你顾百里是赤军的大将，我若伤了你，先不说赤军，光是你身边的厉邵就先能将我撕了。你若是想利用我，让我众矢之的万夫所指好达成你与我和离的心愿，不如考虑我的提议，只要你下水证明了自己不会凫水，我就与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此生此世保证不纠缠与你。”
“……”顾百里难得的退步被虞淮恶意曲解再风轻云淡地卷了回来，心里莫名地烦躁。
见顾百里眉宇间的复杂之色。
虞淮知道他狗嘴里又吐不出象牙了，赶在这之前先发制人道：“你之前不也疑心我派阿莱往将军府杀你吗？既然咱们毫无夫妻之情可言，你又何必装成现在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毫无夫妻之情？”顾百里气笑了，他将手中剑掷于地，本就破碎的剑被他狠狠一砸，顷刻散成几段：“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山有木兮木有枝、春风十里不如你、无论怎样我都欢喜你，这些不都是殿下的金口玉言？”
虞淮移开眼不忍再看。
“怎么？”顾百里捕捉到她面上腾起的怪异情绪，嘲讽道：“不是说爱我吗？为何不敢看我？”
“……”虞淮沉静道：“你若会凫水，那就是对你说的，你若不会，你就不配。”
说来说去又绕回到水上，顾百里觉得虞淮简直不可理喻。
他忽然忆起崇安帝赐婚前与自己相谈。
崇安帝当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大梁有位公主知书达礼温柔贤淑。
之后赐婚的圣旨便到了将军府，祥云瑞鹤图案的蚕丝绫锦裹着象征一品大臣的玉轴，御前大太监恭敬且虔诚地握着轴柄，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公主君和，端庄贤淑秀外慧中，而今已至碧玉年华适婚嫁之时。今有骠骑大将军顾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