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与巫族和谈开始,星河就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有多坏呢?眼睁睁看着妖族重蹈覆辙,就此衰落罢了。可现在帝俊告诉她,还可以更坏,想置身事外?想高高挂起?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吧!
星河之所以忽然意识到不对,是因为后土的反应,心音一片空白,脸也太僵硬了。她故意开出割让三千里的条件实在太丰厚,丰厚得反常,但凡有脑子的都该警觉星河是不是在挖坑——这也是星河的目的,既然管不了,能减少些杀孽也是好的,巫族不上当,帝俊那里也好交差,她能做的都做了,功成身退带着小荆去人界,随便寻个角落躲着便是。
可后土表现得太平淡了,平淡的有些敷衍,星河脑子虽然不聪明,好歹还没太傻,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
到底是晚了。
现在算盘全部落空,她带来的人杀了两位巫祖,这下别说和谈,能不能走出雨泽之地都是个未知数!
巫族向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两位巫祖的死自然是血海深仇,星河一旦落了单,等着她的就是不计代价的绞杀,直至身死道消。
帝俊这一手不仅彻底断绝了与巫族和谈的可能,还在逼她参战!
星河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眼前笑容张狂的“后土”,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太一!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真正的后土呢?小荆被你摄了魂?什么时候?”能在巫族大本营布下这等杀局,冒充巫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如我们先逃出去,然后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太一身子动了动,再也维持不住,手一挥,整个人一分为二,他以魂魄的姿态站着,而属于后土身体则像只破麻袋般倒了下去。
夺舍!难怪她看不出伪装的痕迹!太一的修为最多只比后土强一线,他怎么敢用魂魄去夺后土的舍!他怎么敢!就不怕魂飞魄散么?
多说无用,巫族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只能跑。
“我法力不足,后土的身躯已没法再用了,这残魂一缕,还得靠妹妹庇护才行呐。”太一的魂魄紧紧贴着星河飘,蓝盈盈的大眼睛颇有几分无辜之色,微微含笑道:“我也是听兄长办事,妹妹总不会向着外人,不管我吧?”
星河目眦欲裂,这会想起她是他妹妹了?方才坑她的时候怎么连眼睛都不眨?被围殴碎魂是他活该!
可……说到底俩人同根同源,是自家人,星河总不能真看着太一的魂魄落在巫族手里,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荆无命本就重伤未愈,又中了摄魂之术,后遗症的作用下整个人呆呆木木的,不用说,也得靠着星河护持。
一场恶战,待从雨泽之地拼杀出去,星河遍身浴血,黄金大剑插在土里,半跪在地上。
还真是……要了命了。如果能重来,星河发誓她宁愿在上一个世界,在甘渊山庄待上千千万万年。
眼前逐渐发昏发暗,几乎连近在眼前的炽热都感觉不到了。
一双金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那人道:“母亲,你还好么?”
星河虚虚抬头,“是小十啊……你怎么……”还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不知晕了多久,她是被一阵争吵声闹醒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我母亲身旁侍候?我父胸怀宽广,不愿与你计较,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若再这般不识好歹,信不信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星河撑着坐起来,“小十。”
“母亲醒了!母亲有何吩咐?”
“退下。”
小十立刻委屈起来,气鼓鼓道:“母亲!是我把您带回来的。”
小十青年模样,一身金灿灿的铠甲,面容苍白且妖娆,跟星河有八分相似,俩人站在一处不像母子,倒像是兄妹。可青年一旦做出撒娇卖痴的模样,就很容易忽视他的实际年龄。
妖族之间亲情淡泊,更何况这十个孩子乃是顺应天道所生,星河既没有十月怀胎,更没亲手抚育过,接触最多的还是她作为日御,在天上驾车载着他们东奔西跑,要说小十对她有什么孺慕之思,那是不可能的,他如此作派为的是什么,星河也能猜到□□分。
她简直连叹气都没力气了,“你九个哥哥都陨落了,现在你是洪荒唯一的太阳,怎可擅离职守?”
“随便一个□□法诀就成了,还用得着我亲自去么?母亲伤重,小十想留在这陪伴母亲,免得叫那些心怀不轨,谄言媚上的小人趁虚而入。”小十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瞪荆无命,火气简直要把神殿烤干。
荆无命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木立在大殿门口,像一块饱经风霜的石像。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的生机如泄了闸的洪水般流出去,若不好好调理,只怕要出大问题。
星河道:“小十,帝俊陛下此时应该在备战,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是要布下周天星斗大阵,你去看看能否帮得上忙,他若问起我,就告诉他,他赢了,我参战。”
小十愣了一下,抱拳躬身道:“是。”路过荆无命身边,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过来。”星河朝荆无命招手,荆无命立刻走过去,没说话,也不敢看她。
“看着我。”
荆无命霍然抬头,眼睛里灰蒙蒙一片,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心音空泛杂乱,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我不骗你,这次我死定了。”星河虚虚地叹:“我的身躯和修为都会化作天地的养料,成为永世禁锢在陨落之地的英灵。”
荆无命眼里颤了两下,下意识地去摸剑。
“就当我是在交代后事吧,小荆,我希望你能活下来,我的内丹还在你身上呢,你就当是替我活着,可以么?”
“说真的,这次你把我坑得不轻,但凡你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我也不一定会落到这步田地,所以,我没法不怨你。”
这几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荆无命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他的手指细长骨节突出,握剑时从来沉稳而有力,现在却在不停地颤抖。
星河咬唇,把他拉过来抱住,在他背上轻轻的拍。
“我只是有一点怨你,没有特别怨你的,你这次听我的话好不好?”
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哽咽。
他的下巴搁在星河的肩头,打湿了一片。
这是星河第一次见荆无命落泪的样子。从前无论何种情况,什么样的伤,什么样的痛,他都不曾落过泪,即便是她打算抛弃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星河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天生就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