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尧闭双眼。 .
他看不清过去，却也藏匿不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觉。
仅有的记忆之，那种牵扯着自己喜怒哀乐、一呼一吸的情愫，若不是爱恋，又能是什么？
重逢时起，似曾相识的悸动、下意识的相助，还有崇吾山门处那一声似幻似痴的呼唤。若不曾刻骨铭心过，又怎会时隔经年、沧海桑田，却仍旧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究她的一颦一笑？
可她呢？
在意过自己吗？
还是说，如传闻所说的那样，两人的婚姻只是一场利益交换，她从一开始喜欢着的人，由始至终，都是迷谷甘渊里、那个她不顾一切想要唤醒的白衣男子？
在他与青灵屈指可数的几次交谈之，她几乎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位逝去的丈夫，更没有流露过半点对他的怀念。
她仿佛是极其厌烦慕辰的恩宠与纠缠，也忌讳着旁人对此的看法与非议，然而，她也对自己的儿子说过，让他将慕辰当作父亲来看待……
那个孩子。
洛尧想起那张酷似青灵的小脸。
“我叫朝炎毓秀，承的是朝炎的姓氏。陛下虽然是我舅父，可其实跟我父亲一样。”
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明是他母亲的翻版，可里面蕴着的一股子气韵，冷静的看不出任何强烈的情绪，分明与慕辰如出一辙。
洛尧胸口微痛，手利剑的杀气渐渐弱了几分。
千重敏锐地捕捉着机会，不放过任何一种有可能的试探，然而攻心之外，亦不得不忌惮着洛尧如今找回了的能力。
他的修为，一直存封在了体内，只不过因为记忆的缺失，一直未曾开启实战临敌的那股子杀气。
千重曾经亲眼目睹，当日的那位百里世子，凭着精妙无双的阵法与己身深厚的修为，破解了冰刃林和封流天堑万年沉睡的通道。论头脑、论能力，心高气傲的千重也无法不承认，对这样的人物，他是既钦佩又忌惮……
于是，他睨着紧贴自己脖子的剑锋，开口缓缓说道：“当年听闻你在九丘，被魔斗所吞噬。可不知为何，数月之后，你竟同金晏音珠一起、出现在了北陆的极寒之地。列阳巡兵发现你的时候，你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宫御医用尽了珍贵名药，也无法将你唤醒。眼看你久耗之下，元神即将陨灭，我只得换了种方式，牺牲我胞弟的血肉之身，为你强行注入生气，唤醒意识。”
洛尧睁开了眼。
“你对我用了化身咒 ? ”
他曾在崇吾的古籍读过有关这种禁术的记载。所谓化身咒，最初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十分残忍的行医手法。即当一人濒临元神陨灭之际，以另一具神族活体对其进行滋养，从而达到修复元神的目的。被牺牲掉的那具活体，作为一副类似躯壳的表层，依附于本体之，为其注入生气。待其神力被完全耗损掉之后，却并不会消失，而是继续留在本体之，生成出一具新的身体，并且永久封禁住本体以往的所有记忆，成为一个完全空白、近似重生之人。
因为化身咒的施行过程十分残忍繁复，从很早开始，被各国列为了禁术，严禁任何行医者采用。再者，这种术法的结果会封禁住本体原有的记忆，大部分的病患也都不愿意为了保命而从此变成一个彻底的失忆者，所以私下里使用的人亦很少。
千重说道：“使用化身咒，施术者本人、和那具被牺牲掉的活体之间，必须有血脉联系，否则无法操控其灵力元神。”
他盯着洛尧的脸，神情似是复杂，“所以为了救你，我只能牺牲掉自己的亲弟弟。”
洛尧亦回视着千重。
半晌，鄙夷淡笑，“你救活我，为的是有机会能利用我。你亲手施术，不惜牺牲掉自己的胞弟，是因为你筹谋隐蔽，不想让外人知晓你的打算。又或者，你一开始计划好了，打算让我顶着你兄弟的身份活一辈子。”
千重很早以前与洛尧打过交道，知晓他头脑敏锐、颖悟过人，眼下被他说破心事，倒也不甚惊讶，笑了笑，道：“你昀衍，聪明太多。那小子除了终日寻花问柳，无所事事，基本是一个废人……我一直都觉得，你他，更适合做我的兄弟。”
他避了避洛尧再次逼近的剑锋，试探地抬了下手，“你想知道的，我都据实以告了。你再继续拿剑指着我，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按理说，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我是想过利用你，修复与西陆的贸易，也确实打算借青灵帝姬逃离朝炎的机会，将青云剑控制。可这些事，对你也好，对你的亲人也好，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事实，千重牺牲亲弟弟施展化身咒，本是拿准了要将洛尧留作己用的决定。
他的记忆既失，能依附的人，只有这个从苏醒过来对他倍加关怀的兄长。
若洛尧醒来后的心智完全空白，那千重便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重塑他，得到一个忠心且有能力的助手。
若他醒来后，尚保留着过去的一些印记，那便借这种残余的熟悉感，去打动和说服大泽百里的那些人，帮忙列阳完成与西陆的商洽……
千重打好了如意算盘，却万万没有料到，传说决计无法破解的化身咒，竟然出现了意外。
洛尧竟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千重没有工夫去深究，到底是怎样的变故让洛尧恢复了记忆。因为不管缘由如何，很明显，他的记忆仅仅只恢复了很少的一部分。否则他也不必以剑相逼，向自己打听来龙去脉。
所以说，他还有足够的机会来说服他……
“你现在记起了从前的身份，又能如何？”
千重轻轻淡淡地说道：“九丘已亡，世家凋零，百里氏在大泽的权力地位也早不复昨日。再者说，你容貌尽失，以前的许多事也不记得了，算现在回去跟他们说，你是百里世子，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大丈夫生而在世，求的是建功立业、清名流传。你若留在我身边，依旧还是列阳国的嫡出王子、北陆一人之下万人之的权臣。你是个聪明人，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该清楚那条路更适合你走。”
洛尧心，对面前的局势也看得很清楚。
正如千重所说，他容貌改变，从前的事情几乎完全不记得，算回到了朝炎、表明自己的身份，谁又会信呢？
几十年来，他一直努力地学着去做“昀衍”，可蓦然间，又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他同样并不了解的人。唯一的记忆与印象，只有迷谷甘渊那短短的一幕，以及那一瞬间他的所感所思、所爱所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