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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君故——蔺绪番外(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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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价张着口将忠孝谈,到临危翻着脸把富贵贪。”

    蔺绪从小读圣贤书,学忠、孝、理、智、信,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涂上花花面,成为戏文之中罔顾道义人情的无耻小人。

    富贵浮名,高官厚禄,从来都不是他的心愿,从来都不是。

    他仍然记得长安陷落的那一日,那是梁帝最为得宠的珩妃,十五岁及笄礼之后的一日。

    前一日稳稳的宫庭宴安,第二日便是扰扰的内廷造反。

    冬冬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黫。一日之间,乾坤覆翻,臣民逃窜。

    他自京郊祭拜故友归来,望见的就是一片乱象。

    他知道这一日迟早都会来的,从他的挚友过世,梁帝又对他的家人斩尽杀绝开始,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的。

    而他也就是在那一日,同街市上许多百姓一般家破人亡的。

    只是他的母亲和姊妹不是死在叛军手里,甚至还是叛军收敛了她们的尸骨。

    他的母亲是被父亲亲手缢死的,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他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便是在东逃的马车上,他们跟着梁帝,过河东、颍川,过仍然属于梁帝的梁朝数郡,一路往东走。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父亲和兄长了。

    父亲满目关切,兄长望着他的脸,却根本就没法抑制住心中的悲伤,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即便是在父亲警告的目光之中,兄长也克制不住自己,很快便转身出去了。

    留下他与父亲面面相觑,他想要开口询问,却根本就没有勇气。

    父亲离开之后,他才终于从驿馆下人的口中了解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所做的事,不要说是读圣贤书,明事理之人,便是普通的百姓,亦觉得无耻,因此才在私下里谈论起来。

    他一开始当然是不愿意相信的,闯入了父亲与其他官员议事的书房之中,丝毫不顾颜面地跪在他面前,求他告诉他一个真相。

    他想要的其实也不是真相,只是他的否认而已。

    他等了许久,一直都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自小就聪慧,人人都说他聪慧,他怎么能还不明白呢?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勉力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手无寸铁,去冲击驻守着驿馆的士兵的看守与护卫。

    他尝试过许多次,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从没有能够从驿馆之中走出去半步,每一次。

    他从没有如那一刻一般,那样地憎恨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拿不起刀剑。

    没有办法保护他的家人,连做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到后来,每一日他都被父亲锁在马车上,或是锁在过路驿馆的厢房之中,他也不再挣扎了。

    他知道他回不了长安了。即便魂灵能够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不会愿意看见他继续折磨自己。

    他们渐渐地走到了会稽,从会稽入薛郡。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江南,来到战争的阴影还没有被波及的地方。

    百姓仍然安居乐业,马车行在街市或是郊外,都常常能够听见江南少女歌唱的声音。

    明月之下,他听见女子口中的《七哀诗》,“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大约是女子的闺怨,却莫名地入了他的耳。若可以化作清风,他只愿为东南风,一路吹往长安。

    再幻人形,实现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实现的抱负。

    到达薛郡之后,父亲很快便梁帝提拔,成为了小朝廷的中书令。一时间风光无俩。

    而梁帝居然也曾经听闻过他在旅途之中所做的事,也同样地赏了他一个礼部员外郎的官职。

    一面提拔着杀妻弃女的凶手为中书令,一面又赏给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的儿子员外郎的官职。

    偏偏是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祭享之政令的礼部。

    大约只有父亲不觉得这是讽刺,甚至在家中大拜宴席,为他顺利出仕而大肆庆祝。

    不过数月,他们就好像完全忘记了陷落的长安,与逝去的家人。

    他并没有出席,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打算接受。

    他其实早就应该出仕了,在许多年之前的长安。

    他同当时的驸马冯逾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读书,常常在一起交流所思所感,只觉得世间怎会有同自己如此契合之人,相见恨晚。

    他仍然记得他刚刚认识冯逾的时候,这个时刻和后来他所知的冯逾的结局在记忆之中连在一起,每回想起来一次,便痛彻心扉一次。

    开始与结局,都是在正阳门下。

    面如桃花的少年,在上元诗会时,为一句诗词中的一个字而引经据典地争论不休。

    直到街市上门可罗雀,他们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盘问,才骤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冯逾如世人所言,的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书呆子。纵然宵禁之时已到,被官兵盘问,他也仍然还在为这一字之差所纠结着。

    那时候他也还有少年人的意气,见冯逾始终不肯低头认输,便仍然同他争吵不休。

    那时候的冯逾还不是驸马,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又哪里会懂得这些。

    见他们不曾报上姓名,也不愿意就此离去,便干脆将他们一同带到了府衙之中,呆了整整一夜。

    到了第二日彼此家中都有人来报人口走失,才终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在互相通过姓名之后,他们都放下了这一夜的芥蒂,自此成为了几乎形影不离的好友。

    梁朝的官员大多由世家推举,而有资格推举官员的,也不过只有那几家,寥寥数人而已。

    他读书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与人谈天说地,谈古论今的,他想要为百姓做一些实事,不攀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

    冯逾能推举他入仕,这可能是他最好的一个机会。

    举荐信已经递到了吏部,可惜他还是没有能够等到。

    他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知己,家族为这个帝国所弃。

    他从正阳门上一跃而下,令这世间所有爱他的人,心中都为遗憾填满,永远也不可能再得安宁。

    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一直尊敬的,景仰的,想要为之效忠的帝王原来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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