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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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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窄巷》

    晚自习是上不成了,涉事学生刚跑到学校门口,就看见朱老师冲出教室,站在教学楼走廊上对保卫科老师喊:“把那帮兔崽子拦住,一个都不能放走,他们打老师!”后面几个字喊破音了,还是上课时间,他那嗓门喊得教学楼都在震。

    几个在学校大门口晃悠的保卫科老师一听,这还得了,学生组团打老师,太恶劣了。立马袖子往手臂上一撸,强行拦下那帮跑过来的学生。

    保卫室里的老师也都全跑出来,拽人的,拉扯的,强行扭进保卫室的,一时间混乱一片。

    班里其他学生提前放学回家。一些胆小的女生从课前哭到课后,眼泪跟自来水不要钱似的。

    朱老师被揍之后酒劲倒是散去大半,嚣张却是半分不减。

    此刻正在校长办公室,顶着一头僵硬到能戳死蟑螂的乱发,双手叉腰来回踱步,控诉一定要将这帮无法无天的学生开除。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不懂,以后去的社会肯定也是劳教所见的货色!

    八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在校长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站成一排,成备左脸肿起来,通红一片。周晓非跳楼的时候太着急,手掌落地刮到花园里的碎石子,掌心干掉的血渍和泥土缠在一起。安和的外套大概是打架的时候被人扯到,破个大口子里面的白棉花就龇牙咧嘴冒出来。

    让人意外的是,这群男生里竟然还有孙大勇同学。他畏畏缩缩站在对位最末尾,耷拉着脑袋眼泪汪汪。

    旁边的周晓菲看他眼,手掌“啪”一声重重拍在孙大勇后背,把孙大勇差点拍个狗啃你,周晓非吊儿郎当地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狂风同学,振作。”

    孙大勇被周晓非拍的更失魂落魄了:“我从小到大没打过架,我害怕...”

    站在成备旁边的男生裤腿上全是泥,听见孙大勇说探出脑袋小声说:“怕啥,要不是你成备都要被那孙子掐死了。”

    成备本能地抬手摸脖子,刚还蔫嗒嗒的模样又变得怒气冲冲。

    孙大勇抽抽噎噎地:“不是我,我就帮非哥开了个窗。”

    孙大勇同学在打架的时候都快吓疯了,努力克制自己别像女同学那样尖叫嚎哭,虽然他很想。他看到周晓非朝前排窗边跑过来时,他大脑一片空白,就听见旁边好像有声音在说:“去把窗户打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过去一把拔开窗户插销,周晓非正好跑到跟前,停都没停一下直接跳了下去。在孙大勇尖叫卡在嗓子里马上要冲出来时,他看见一个又一个同学冲上来,集体跳楼。

    跳到最后他都平静了,就站在旁边傻傻看着,等确定安和跳完就没人再跳时,他准备乖巧的关上窗户坐回座位。结果刚伸手就看见朱老师气势汹汹的朝他走过来,白归宁从桌子下面踹他一脚:“快跑!”

    周晓非一把搂住孙大勇的肩膀:“放心,这回哥记着,以后二中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安和在一旁挖苦句:“得了吧,先活过今晚再说吧。”

    一帮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看上去狼狈不堪的男孩子沉默下来,听见朱老师那破锣嗓子一声高过一声从校长办公室里传出来,这都十几分钟了,他把走廊上这排男生挨个骂过来,还没一个词是重复的。

    校长和班主任刘木森沉默不语,一人靠在沙发一边,捧着个大茶缸,你嘬一口我吸一下来回应朱老师的控诉之声。

    在朱老师大概骂了二十多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他大概是骂渴了,走到饮水机旁拿只一次性水杯放饮水机下接水,接半天发现水桶是空的。他把纸杯在手心里揉烂,往走廊上一砸:“操!”

    校长眉头紧蹙着,把手里的大茶缸往桌上重重一放,沉着声音问:“朱老师,酒醒了么!”

    白归宁在同学集体上演跳楼记时就被叶深趁乱拖出了教室,两人此刻正坐在胖嫂店里搓着手等烫豆泡。

    胖嫂店开在学校后门小巷里,因为做学生生意东西向来物美价廉,烫豆泡更是一绝。这种豆泡是除了小城任何地方都没有的特色,和外面的油豆腐类似,却是空心薄皮,对半剪开,在调好味的汤里烫上半天,汤汁入味,香气扑鼻,加点自制辣椒面,简直叫人欲罢不能。而且超级便宜,五毛一串,白归宁每次十串打底。

    叶深看白归宁一边搓手一边张望胖嫂烫豆泡的进度,双手不停放在嘴边呵气,终于忍无可忍把她双手扯过来,包在自己手掌中捂着。

    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白归宁感觉自己冰冷的双手被包在中间,正迅速吸收叶深手掌的温度。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想把手抽走。

    要是换成上学期白归宁打死都不会相信她能和叶深单独坐在一张餐桌前吃东西,还拉着小手!

    白归宁觉得叶深新学期开学好像越来越正常,没之前那么讨厌了。两个人也时不时能好好说话,下课偶尔可以约着一起上个厕所。

    女生之间革命的情谊在结伴上厕所的途中最容易建立。关系不够是绝对不可能约的,能约的都是可以信赖的。

    有些事情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敛去了锋芒,留下一点点柔暖的光晕。

    “别动,文委。”叶深发觉她往后抽的双手,用力往前一拽,拢得更紧。

    白归宁掩饰一般干咳一声,找个问题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周晓非他们会不会有事?”

    “会,他老爹回去会用皮带抽他。”叶深边说边在白归宁手背上来回搓,时不时呵两口热气,“不过学校不会把他怎么样。”

    白归宁:“为什么?”

    因为他家是“金猪”。这句话叶深心里说的,嘴上却没说出来。古河二中那座和整个二中教学楼、办公楼、宿舍楼风格迥异的图书馆可不就是周家金主捐的么。那从里到外的装修无时无刻不在透露一条信息:钱多!

    “因为责任不在他们,朱老师应该比较头痛,他动手差点掐死成备全班都能作证,而且今晚他们在他课上集体跳楼,但凡任何学生有个三长两短,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

    叶深看白归宁一眼,有点无奈,轻笑一声。任何学生在学校出事,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哪怕自己摔跤摔成脑残,学校也会因监管不力,设施存在安全隐患难逃其咎,更何况这是能具体到任课老师身上的“重大事件”。

    “我听说朱老师读大学就挺浑,是家里托关系弄来三中当老师的。刚开始伪装挺好,但最近好像迷上赌博,高利贷欠了一大堆还不上,所以天天喝酒,喝完拿我们撒气。”

    白归宁满脸“我草,这你也知道”的表情看着叶深。

    叶深眼睫一抬,继又垂下。三十串烫豆泡这时被胖嫂风风火火端上桌,白归宁眼睛里瞬间燃起熊熊火焰,随时都能把这烫豆泡囫囵吞下。那学校里刚惊心动魄一幕,脑袋装不下了,此刻,只有烫豆泡。

    第二天地理课暂时调整为物理课,刘木森顶着一头乱发直接给学生发了套单元测试卷,临时宣布突击考试。

    教室里怨气冲天,昨晚跳楼的学生们除了有几个擦破手肘和膝盖基本无大碍,只好听天由命坐在教室里被试卷折磨。

    尽管集体跳楼,听上去惊心动魄,其实教学楼层高不算特别高,窗户外面楼层过渡处有平台,跳下去可以借平台做缓冲,一楼窗户外是花坛,有一片片草地,周围一圈冬青,花坛里还有兰草和杜鹃。真可惜了这一片片被压扁碾烂的植物。

    自此,学校每片花坛里都开始竖起木牌:“禁止踩踏糟践,高空坠物,都是生命,敬请爱护。”

    一周后,以周晓非为典型,在校公告栏张贴检讨书了事,连记过处分都没算一个。

    朱老师从此消失在三中。听说直接辞退,永不录用。他之前来三中简历造假,推荐信都是假的全被扒出来,直接连累到他教育局给他走后门的亲戚受处分。

    有好事的学生偷摸跑去他家蹲点,想趁天黑脑袋套布袋再暴揍一顿,结果发现他家楼道已经被高利贷一天二十四小时换人轮岗蹲点,就怕孙子不出现,出现就往死里揍。

    成备父母带成备去医院验伤,拿到伤情证明,随时准备起诉。

    新换的地理老师是位女士,三十五岁,未婚。上课下课除了课堂知识点,多余话从来不讲,没有人见她笑过。因此,在天马行空的学生生涯,甚至有传言传出此地理老师,实际上是学校花巨资引进的机器人老师,只要程序设定好就能上课,没感情的。

    谣言,直到有学生在新老师大衣口袋里看见露出的白色塑料边,研究一节课才发现是卫生护垫,才止。

    接着,新的谣言变本加厉传来,天气渐渐回温时。传言变成新老师有狐臭。

    接着,乱点鸳鸯谱,新地理老师被配对,和学校一位秃头口臭啤酒肚的大龄化学老师强制配对。

    结果大家在高中毕业那年,亲眼目睹两位老师的婚礼。所谓人言可畏啊,实在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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