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宗从太子府中行出，身上如覆了几尺寒冰，叫人不自觉地退出几丈。
薛九源瞧见他这样子，就想立马退回去，犹豫片刻，还是上前，语气生硬地道：“该用饭了。”
“滚。”
“哦。”薛九源给了许义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转身就走。
许银宗这个时候才抬起头，见是她，慌忙拉住，语气软了不少，“怎么是你？”
薛九源诧异地看了许义一眼，后者已经不知为何藏起了身形，势必要让她一个人面对能冻死人的大冰块了。
“在找谁？”许银宗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语气又不好了些。
“在找你以为会出现的人。”她自然地收回了神色，“没找到，算了。我是来给你送饭的，你既是不饿，我便走了。”
他不说话，但也不松手，布满红丝地眼一瞬不瞬地瞧着薛九源，抿着唇，耷拉着耳，原本完美得挑不出一点瑕疵的下巴上有了浓密的胡茬。
薛九源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陪在花婆婆身边的那只乖巧的大狗，话不多，却温柔体贴，处处小心地照顾着旁人的感受。
心下一软，那些不自在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回转身，“你不饿，我饿了，陪我吃点？”
许银宗点点头，拉着她进太子府，不肯放手。
石乔进了太子府之后，便不曾出来，等了一日，不见石乔提任何要求，强行破门而入，这才发现太子等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些不知内情的下人和后院里哭哭啼啼的女人。
许银宗把太子府翻来覆去地找了个遍，就差要掘地三尺了，也没有找到能通往城外秘道。
薛九源在路上听许义说了几嘴，感叹许银宗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不愿示人的灼.热温度，此时再瞧他的模样，想到梦里的他二话不说便斩了石乔，怀疑这一次石乔若真被他寻到，定也逃不了梦里的那个命运。
“不一定。”听到薛九源问他寻到石乔等人之后要怎么处置，许银宗的眉眼又硬了起来，“那是她的满意的储君，她的侄儿，要怎么处置，由她。”
听起来像是气话，薛九源抿了抿唇，又听得他道：“只要她好好地回来，我愿意听她的。九源，这几日，我总觉得那一日与她说的话太重了些。我以为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却没想到太子与契丹人是一路的。”
他放任着石蕊在她身边，一是想要知道契丹人还有什么计划，二是觉得眼下要对付太子，难以分神他用，却没想到……
薛九源先是对他的答案感到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
“既然能确定他还未出城，那一定还在城里。”她想了想，瞧着他的神色仔细道，“我们一直严查，他们一定躲着，若我们放松了，他们必然抓住机会离开，这是我们的机会。”
“开城门吧，排查得仔细些，你也睡一会儿。”
她都诧异于自己表现出来的耐心，好言劝着，“我派人去接小玉儿了。她要是看到自己的病患不遵嘱咐，少不得又要发脾气。”
“你呢？”许银宗目光灼灼，“你会担心么？”
他一直以来都是最沉稳淡然的那个，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此时却像个讨糖的孩子。
薛九源避开他的目光，“你这么能耐，我为何要担心你？”
“不，你担心。九源，原来你也会口是心非。”
被他戳破，薛九源有一瞬的尴尬，随即便无所谓了，“行吧，那你睡会儿，我走了。”
他拉着她的手却未松开，“你睡这里，我睡外间。”
薛九源本也累极，点点头，没有拒绝。
也不知许义怎么挑的，竟挑了她在梦里住的那个最偏僻的院子给他们用食休息，若是她一人在这里，当是睡不着的，可想到许银宗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间，安心下来，不一会儿便被困意袭卷。
梦里，她看到许银宗抱着她走出皇宫，进了太子府，将她放在这里，仔细描妆，将她喜欢的东西一一收起来，放入她的棺木中。
那一.夜，星河涌动的都是悲伤。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直不曾说话，直到天际将明，她听到他道：“醒来。只要你醒来……”
他似乎没想好，皱起眉，比往日更苍白的面颊慢慢染上一层薄薄的胭脂色，“你若不醒来，我便不让你下葬，守着你，将你与我绑在一起。”
“你忘了，我说过，我生生世世都要寻到你，与你做夫妻的。”
他又停了许久。
平日里他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就连骂人也是简短精炼，眼下苦思半日，竟又说出了话，“你嫌我不会哄你，我学着哄你，你嫌我太冷漠，我都改。你醒来，好不好？”
“薛九源！”他咬牙切齿，“再不醒来，我就要咬你了！”
咬？！
薛九源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与许银宗的额头撞在一起。
她捂着额，一个巴掌拍过去，“许银宗，你属狗的吗？！”
拍完，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眼前的许银宗与梦里的人穿的不是同一件衣裳，似乎刚沐浴过，打理过自己，胡茬也没了，头发丝还沾着水，如今被她没轻没重地一拍，连眼里都有了水气，看起来，就更无辜了。
反应过来前因后果，她怂了，“抱歉……我做了个梦……”
“梦里有我？”许银宗眼中水气渐渐消散，露出亮得惊人的黑眸，“我做什么了？”
袖下的拇指与食指微微捻着，背到身后，不叫人看出心虚的端倪。
睡一觉醒来，冷静了不少，受不了现在这样邋遢的自己，便先去沐浴收拾了一番，回来见她还睡着，凝着眸子瞧她的睡容，原本只是想站在外间瞧一眼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床边。
梦里的他从没关注过薛九源睡着之后是什么样子，眼下瞧见了，才惊觉她会在梦里哭梦里笑，在梦里露出难过的神色。
他每唤她一声，她眼角的湿意便会多一层。
他想去尝一尝眼角泪珠的滋味，不曾想，才靠近，她便醒了。
“也没什么……”薛九源的不自在都写在脸上，“你刚才怎么离我那么近？”
她顺着许银宗的视线看到了枕上的一片湿，越发不自在了，“这里阴飕飕的，是个被废弃的院子，我们还是快走吧，以后都不要来了。”
许银宗眉头微动，“你知道这个院子以前发生过什么？”
他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和太子熟悉过，连他这个表兄弟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薛九源越发心虚了，不敢瞧他，蹭蹭起身，往门外走，“我们还是快去找老夫人吧。城门都开了吗？出城的秩序可都好？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
“不急。”许银宗回转身，叫住她，“我重新安排过了。只要他们出城，我们必会知晓。我现在，不方便出去。”
薛九源回头一瞧，可不就是不方便吗？勾魂的一张脸上留下了她的魔爪印，连这扇门都出不得了。
“那你歇着，我去找。”
“不急。”他再一次说到出这两个字，人则已经站了薛九源对面，“你让我这样子见人？”
“找许义来给你上药，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明明许银宗什么都没说，薛九源已经在他淡淡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许义也是人，做主子的要面子，事情也是她惹出来的，她总不能把刚脱离苦海的许义再坑进去。
她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小心地将药膏抹到他脸上。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似是一个精致的雕塑。
余光看到他额头上落痂后留下的疤，想到那一日飞来的玉砚，梦里赤红执拗的眼，薛九源如梗在喉。
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本该都是我的事，连累你成这样。要是你毁了容，你未来的夫人该恨上我了。”
“我未来的夫人，不是你吗？”许银宗睁开眼。
“别这么看着我。”薛九源慌忙捂住他的眼。
这种才在梦里见过的目光让她喘不过气来。
腰上一紧，她正要挣脱，听他幽幽一声长叹，便止了动作，“我不想嫁人。”
“嗯。没关系。”许银宗轻轻拿下她的手，“我等你愿意的时候。”
“要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呢？”
许银宗盯着她瞅了半晌，在薛九源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才道：“那大概是我还不够好，不值得你嫁。”
薛九源噎了噎，“你这是在哄我吗？”
问出口时她便觉得不合适，随即又觉得本就是她想知道的答案，问便问了，迎着他的目光，“你不是个会哄人的人，可我觉得你在哄我。”
“我嘴拙。”他掐在她腰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压住要抱紧她的念头，“我爹也嘴拙。我听秦嬷嬷说了当时的情况，心想，若是我爹这些年能将对我娘的感情表露出来，我娘就不会把感情放在别人身上，不会被一个婢子蒙骗。”
“你的感情，只能放在我身上。我便不能由着你难受，也不能指着旁人来哄你。”他想到什么，语气转急，“是不是我娘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苏瞳？”
薛九源摇头，他固执地道：“一定是说了些伤你的话的。你这个人，瞧着性子粗，其实心细，不会委屈展露出来，只会留到一个人时难受。苏瞳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薛九源犹犹豫豫的，怀疑自己今日命犯桃花，“是在表露心意吗？”
梦里现实双重暴击。她有些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