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潜心调查,不知不觉,红日已滚落山头,即便立于峰顶,再也看不见最后一抹霞光,江策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在与观主颜真人告辞后,江策和赵璟便托辞要在此地休息片刻再下山去,江月已经授命带人先行下山,准备启程前往汴京的事宜。后山处,只剩下江策与赵璟二人徘徊于此。江策垂眸沉思,赵璟伴于身侧,却沉默不语。
静谧良久,终是赵璟先开了口:“你方才盘问后山守山之人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太激动了?”
盘问,赵璟会用这个词,江策先是一愣,而后回想起来当时情景,才苦笑道:“是我任性了,对不起。”
赵璟走近了一步,声音就像棉絮般轻轻柔柔地飘在耳畔,他柔声道:“你不必说对不起,任谁遭遇这样的变故都不会有你这般冷静,今日细查一番,我们至少有了一些眉目。”
江策心道:我本可以控制的更沉着冷静些,只是没想到情绪不太受理智的把控。
赵璟双手温暖而有力道地握紧了江策单薄的肩膀,像是给他依靠般揽住了江策,温声道:“不过,那个看守的道士确实奇怪,他说话总有些欲盖弥彰,但又好像是故意引我们怀疑似的,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个太清观观主。”
江策回过身,盯着赵璟道:“你也觉得他奇怪?”
赵璟颔首,道:“是的。此人说话做事都太过圆滑,莫名不像一个六根清净的修道之人,太清观我虽也是头一回来,但从前也曾听长兄提起,太清观世代观主皆是德高望重的清修高人,此人世俗之气过重,倒教人觉得奇怪了。”
江策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一脸认真道:“我也这么觉得,那个观主,和他身边的几个道士,还有那日看守后山那个道长,这几人都很奇怪,观内其余人就没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赵璟竟忍俊不禁地笑了。
江策偏头,满脸狐疑,道:“你笑什么?”
也许是这一日下来二人都没单独在一起说过这么多话,而且此处又杳无人烟,山高云海,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赵璟竟破天荒地说了一句:“笑你可爱啊!”
说完,江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赵璟又补了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后,你想到什么,去做便是。”
突然,又猝不及防的正经回来,弄得江策几乎要以为方才那句“笑你可爱啊!”是自己的臆想幻听了。
不过,即便天昏地暗,只有山虫尾部零星半点的微光,江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赵璟嘴角残留的一丝笑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是被他调戏了,瞬间不知此时心里是喜是悲。
可如今情形也不是容他多想这些的时候,江策微微倾身,与赵璟几乎要面对面贴上了,才轻轻吐出一句:“月黑风高,今晚行动!”
江策温热的气息吐纳在赵璟面上的时候,令他的身子不由得微颤了一下。调戏需得礼尚往来一番,才能不失彼此风度。片刻后,江策径自款步往前山主观行去,赵璟才败下阵来,无奈摇了摇头,紧紧跟上。
在他们走到内殿后苑的时候,清风和众隐卫已经在接到赵璟的密令后,迅速赶到老君山,几人乔装后混在最后一批敬香的香客里面,悄悄进入了太清观。
因为他们今夜最大的目标就是彻查太清观。
虽然江月早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彻查了一番,不过那都是在观主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查。如今江策支走山上所有江家人,客气地向观主告辞,为的就是突然杀个回马枪。他准备借用赵璟的人,再次重新彻查一番,探个究竟。
毕竟,有些事,有些人,惹人生疑,就必须查个明白,才不会轻易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是他与赵璟不言而喻的默契,亦是他从另个时空的赵璟身上学到的谨慎。
几人隐在夜幕下,悄然潜入了太清观主殿。
观主颜望卿真人正规规矩矩的带领着一众弟子在大殿里上晚课,道家的晚课与佛门不同,并非一群小秃驴盘腿坐在蒲团上敲击木鱼念经文,而是由看起来比较年长的一位老道长手持书卷,一本正经的在那里讲解《道德经》。
这一幕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江策甚是纳闷,为何大殿内的听众皆是默默垂首,甚至一动不动,就像所有小道童都打着瞌睡,睡着了一般。但堂上念书的道长却依旧讲的头头是道,仿佛非常沉醉其中。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的,更奇怪的是在堂上右侧,观主颜望卿也端坐在侧,好似也在一脸认真的听着那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照本宣科。
但这些都不是最令江策他们怀疑的点,主要是,听了半晌,念书的那位竟然断断续续卡壳了,越到后面好像生僻字越多,那位年长的老道竟然还会突然停顿念错一句。这就不得不令江策怀疑,赵璟侧目了。
只听,江策小声问:“《道德经》对于他们而言,不应该早就烂熟于心了吗?怎么还会念错?”
赵璟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同样小声回道:“何止念错,前面念对的地方理解断句也有错的。”
江策投来惊诧的目光:“啊?”
赵璟竖了个食指比在唇边,江策噤了声,继续观察倾听。
果不其然,里面那位再次翻车。这一回,他不仅仅是念错书这么简单了,而是在数次读到生僻字后渐渐不耐烦,不由得说了一句话。结果此话一出,颜望卿瞬间勃然色变,倏地直接站了起来。而立于堂上的讲经道长登时一个激灵,立刻抛掉手里的《道德经》跪伏于地,哆哆嗦嗦半晌,不敢抬头。
颜望卿一脸神情肃穆,眸色森然,仿佛眼前这个人触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道法门规一般,怒火中烧。
但,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更令颜望卿出乎意料的便是,在下一瞬,赵璟便领着众人破门而入。
三两步起落间,眨眼就飞到颜望卿面前,几个人将他和那个明显破绽百出的讲经道长团团围住。
赵璟厉声喝问道:“说,你们到底是谁?!”
江策小心地跟在最后,细心的他一早就留意到跪坐了一屋子的众道童明显有些蹊跷。进了大殿以后,江策才看到这些道童虽然都恭恭敬敬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涣散,仿佛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可以随时任人摆布。
江策走到最末排,头一个小道童身边,蹲下身,凑近这个小道童尝试着晃了晃他,不曾想,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那人便瞪着眼,僵直着朝后仰倒下去。江策吓了一跳,还蹲着顾不得站起来,就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险些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