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冷静美丽的野兽啊！即使重伤不支，身处劣势，依然能够看出，他过去如何的强大美丽。
人鱼毫不在意，被拉扯到溢出血液的伤口，早已埋伏在此处良久的爪牙，一口咬住猎物，一阵鸡飞狗跳的救援行动后，被救出人鱼毒爪的鱼贩子，最终还是死了。
鱼贩子是被毒死的，他的眼球凸出眼眶，四肢肿胀发青，五官七窍都在流出紫黑色的液体。
真是可怕的生物，莱斯想。
等到仆人们把人鱼用麻醉药弄晕，拖出水面，莱斯看着他干瘦的骨架，伤痕累累的伤口，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这是在壮年时期，为了争夺地盘，已经与海洋进行厮杀，并旗开得胜的生灵。
人鱼此刻正睁着眼睛，眼底浓重的死气与求生欲望，相互交织在一起，瞬间击中了莱斯的心神。
这条人鱼就要死了，就算这次救了它的命，它也活不了多久，它在领地战中败北，再过不久，它求生的意志，也会逐渐减退，它尾部鳞片已经僵硬化成了石块，可能再也没法，在大海中游泳。
除非，把尾部受损的旧鳞片，一片片拔掉重长，然而这一过程，是这幅已经饱受伤害的□□，所无法承受的。
莱斯有些遗憾的抚摸着，手感滑溜溜的人鱼尾巴，心中泛起对这即将死亡之物的惋惜。
人鱼手腕与锁骨的地方皆被嵌入，捕捉大型鱼类专业的钩饵，那是一种勾住猎物，就会陷进鳞片里的武器，曾被用于帝国，处以罪大恶极死刑犯时，才会使用的刑具，听说这种刑法会直接贯穿，犯人的头盖骨，却又不会使犯人直接丧命，要等到最后死囚脑浆流空，才会缓慢停止呼吸。
在莱斯用药粉给人鱼上好药之后，才有些动作艰难的锯断了铁链，取出铁勾后，黑色血水涌出伤口，过了三分钟左右，大概是麻药劲过了，人鱼开始挣扎着苏醒，博罗斯派人换掉泳池的水，把他放了进去。
还是养一下吧，莱斯想，能不能活着，还要全看它的求生欲。
天空澄澈碧蓝，莱斯在岸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照射着阳光的鱼鳞，泛起彩色反光，水面波光粼粼。
“动作都快点，腰都用力抬稳了，要是把这些活鱼掉在地上弄脏了，少爷可饶不了你们。”
最近贵族庄园的少爷小姐们，听说博罗斯少爷喜食海鲜，尤以各种珍奇美味的鱼类为先，纷纷大力购买，就连下航捕鱼的人都显著增多。
莱斯用头绳绑住多余的长发，准备喂食最近刚带回家的人鱼。
他看着那条全身都黑漆漆的人鱼，动作迟缓的游水而来，知道它只是觉得饿了，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胃口大开总是好事，一边将提来的铁桶，倒翻进水中。
躲在水面下的人鱼完全称得上，野性难训。他粗鲁的用利爪划破鱼肚子，利落的处理内脏后，狼吞虎咽起来，显然之前就饿了很久，即使吃饱了，也依然瞪着远处漂浮在水面的食物。
但显然他似乎拥有一定智力，至少不会蠢到将自己的肚皮撑破。对，没错，莱斯决定用他，而不是她。因为人鱼上身肌肉发达，且胸部平坦，肚子上几块菱形腹肌，隐没在腰际，这么明显的男性特征，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出来，话说，人鱼也有男性的吗？莱斯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宫廷里，莱斯看到的人鱼都穿着美轮美奂的纱衣，贝壳将她们胸前包裹，可微起的弧度，依然能够看出性别。
男性人鱼并不多见，听说人鱼族的女性会将生下的男孩，丢上岸杀死，几乎很少有活到成年的男性人鱼出现。而这只人鱼不仅度过了艰难的幼生期，还活了不少岁月。
莱斯漫不经心的想着，他依然站在原地，他在等，在等这只人鱼吃下加了安眠药的食物后睡着。
十分钟后，善水的侍从将水下的人鱼拖出水面，莱斯惊讶的张大瞳孔，他表情有些震撼，人鱼下半部分的鱼鳞已经被拔掉了不少，露出光秃秃的肉芽，正在肿胀流血，怪不得刚刚进食时，他一直只露着颗脑袋。
人鱼的手臂处依然留着脓血，伤口似乎有些发炎，因为自己弄掉鳞片的缘故，伤口又崩裂了。
要不然先把他捆起来，莱斯边上药边想，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人鱼正在遵循本能，迫切的让自己重生，就是未来会伤重而死，也是它自己的选择。
大概因为周围环境并不能给他带来舒适感。
毕竟这里是庄园里，虽然莱斯下了禁令，也没人敢违背，但庄园里的人多，每天人来人往客人不断，人鱼的兽类感官天生敏感，莱斯已经极力避免，小姐们到庄园做客了。
他其实很烦这种被束缚的宴会生活，可是，一个人生来就有的责任是无法推卸的，莱斯自己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不管是放弃离开，或者背负重担，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的身份在外人看来是荣耀，在家族看来是恐惧，在他自己看来是终点，是绝望停止蔓延，是新生花蕊开放的瞬间永恒。
铜壶色的就被刀光剑影般，摆放在台上，宫殿里站着个穿着红裙的女孩，艳丽的裙摆，描绘着金色眼线嘴唇的世故模样，与她平常大相径庭，坐在席位上的人们，笑得暧昧不清，这些男男女女都有着英俊美丽的容颜，眉心的红痣艳丽又冰冷，女孩的脚底开始流血，那些血蔓延下台阶，可是即使如此，她的舞步依然有条不紊，就像她沉稳又恪尽职守的性格。
穿着一身正装的小男孩，突然闯进大殿里，他有着和女孩一样的漆黑的发色，相同的五官，除了一大一小看不出分别，仿佛一面镜子。
男孩开始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别跳了，不许在跳了。”
“芙迪，停下吧！”
少女终于摔倒在地面，一个影子走到他跟前，他强硬的抬起她的下巴，这不过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莱斯被惊醒了，脸颊的汗水很多，在过去他甚至会因此害怕而彻夜哭泣，那时候，在男人寝室里，他总会因为各种理由而受到伤害，也总在祈求落泪，虽然没什么卵用就是了。
他侍候的神灵，真的十分恶劣，虽然十年后，他终于死在了自己手中。
已经多久没做过这种梦了，莱斯歪着头，怎么也数不清年数，他独自站在树影下，就像万物的倒影。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擦着已经潮湿的头发，准备回去，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回去的一个草滩里，他听到了什么生物，咯吱作响的脆裂声，因为好奇，他便离草堆近了些，动作迅速的拨开，地面散落着一地带着海腥味儿的黑鳞。
在迟疑了一秒钟后，他捡起来地上黑曜石般光滑的水滴形鳞片，他喜欢这个，它带着自由的味道。这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
他羡慕人鱼的自由，又可怜人鱼的自由，据宫廷日报。每年报道，人鱼会产下1万只幼崽，而每年人鱼捕捉事件超过2万起，抛过人鱼被捕后50%的存活率，大部分人鱼都是贵族们圈养在浴缸里的宠物和玩物。
想要获得生命，就要付出代价，而人鱼付出的是，失去灵魂的代价，这代价何其高昂。
它们不会不知族群在减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鱼们依然肆无忌惮的生活在深海，不曾改变分毫。
他们属于真正冷血果决的野兽，他们从不会主动营救被捕同类。
人鱼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物种，而我曾经就是因为不懂得改变，才会被一群怪物，硬生生的教会如何做人。
冰冷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的眼中带着探究的神情，莱斯被利爪抵着喉咙，闭合的眼睑被重新拨开，他在观察我，是的，从下往上的角度，可以轻易看到，他尾巴正在生出奇怪的粘液，粘液散发着极其浓重的海腥味儿。
“可以放开我了吗？”莱斯对人鱼这么说着，他们的双眼，在这一瞬间对视了。人鱼似乎非常满意，或者说喜欢这人类淡色的瞳孔，他甚至愉悦的眯了眯眼角。
大概是因为最近食谱丰富的缘故，脸上长出了薄肉，但他的下巴依然十分尖削，颧骨即使笑起来也没有丝毫暖化的痕迹，尤其是那双湖绿色暗沉的眼睛，像常年不化的野兽，并没有多少可以被称为人类温情的模样，可莱斯却觉得有些高兴。
“看来你的伤，就要好了，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对了，你想家了吗？”
莱斯笑着问，他努力的表达着自己的善意，按理来说，自己救了他，并且亲自喂食了这么多天，人鱼应该不会伤害他。
就算受了伤也没什么，自己这种体质，不论受多重的伤，都总会好的。莱斯抱着被人鱼抓伤的肩膀，努力的自我安慰。
坐在主位上的莱斯少爷，面无表情的奋笔疾书，手边盘子里的早饭分毫未动，女仆再一次放轻脚步，所有人都知道少爷早上大发了脾气，现在心情很差，连一向喜欢的水果都一口不吃，午餐什么的更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