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怎么走？”
翌日清晨，众人茫然地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醒来，将闻远包里的小零食瓜分了干净，权当是早饭。不远处还站着几只销形瘦骨的秃鹫，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这场考试里最烦人的大概就是地图了。
温知夏不由得开始怀念前面的两场。化学考试的一切都发生在一座小岛上，外语考场虽大，却都是她熟悉的地理地形。数学考场身处在一栋“楼”中，每一伍的地形地貌又是千奇百怪，他们作为“游客”，连最基本的地图都没有，凡事都要去游客中心解决。
正当他们准备启程的时候，草原与天相接的地方竟然隐约现出了一个人影。人影胯下可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后叠影重重，是额外几匹毛色不一的马。
“是斟胡！”魏芷莹眼尖，所有人还眯着眼睛努力辨识的空当，她就已经准确的认出了来人。
枣红马的鼻孔里喷洒出热气，潇洒着甩着头，刚经过一场激烈地奔跑好像只是热身。它急不可耐的用前蹄磨着草地，催促主人尽快上路。
斟胡没有下马，火神纹从大敞的牛皮衣襟处显露出来，小辫一如既往的束在脑后，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仅仅只是稳当的坐在马背上，就摇身一变成了驰骋草原上套马的少年郎。
“快点，我带了五匹，会骑马的带不会骑的，洛水离得很远的！”
温知夏瞥见他额头前方闪烁的红色指路灯，便心知靠谱。斟胡来的真是时候，省了他们大把的跋涉时间不说，连宓妃的地址也都一并刨了出来。
跨上马背，温知夏依稀找回了还在外语考场时风驰电掣的感觉，时间一晃而过，上次骑马遥远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还不等她感慨一番，蒸汽云梯的天井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他们乘坐蒸汽云梯最久的一次。
耳边的报站声不绝于耳，温知夏估摸着至少过了一百多站。斟胡额头前的小红点儿终于发疯的闪烁了起来。跳下云梯，外面是一块一块分割齐整的井田，田间阡陌纵横。早期的农夫们装点在田野间，挥舞着锄头，呵斥着耕牛，辛勤劳作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考生们的目标，那条带有神话性质的洛水，正蜿蜒盘桓在眼前，它从小山丘的大肚子前优雅的转身，在白日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农民的孩子们皮肤黝黑，穿着破布衣裳，就在田间打闹嬉戏。考生们走近时，恰巧听到他们正唱着什么歌谣：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颜替笑眉，泣泪相思带。
昔日艳绝色，今宵独怜哀。
往来无驻足，何日盼君来？”
温知夏没有思考为什么几岁的孩童会随口吟出怨气如此深重的小诗，随口便问道：“诸位小友，可知道洛神宓妃怎么找吗？”
几个孩子掩嘴咯咯直笑，半晌，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问路人，便阴阳怪气的调侃道：“你们要找那白脸怨妇呀！喏，沿着这河水，绕过两个山头。她常年藏在水底，你们可要注意瞧着呢，别给错了过去！”
*
温知夏等人发现孩子口中的“白脸怨妇”时，她正巧刚要从晶莹的水面沉下头去。
柳徽元赶忙大声拦道：“等一下——”
宓妃那双浑浊的眼睛听到这声呼唤亮了一下，茫然地四处张望才找到了声音的来处，惊喜的捏着嗓门问道：“郎君，可是宓妃的良人？”
眼前的宓妃全然不似浪漫诗人曹子建笔下那般天仙下凡，自淹死在洛水中后，躯体经过长年浸泡，已是血色尽失。苍白眨眼的皮肤上满是浮肿和褶皱。嘴唇也是尸体惯有的灰白色，整个人没有一丝美人儿该有的活气。柳徽元见状吓了一跳，不由得畏惧的倒退了一步。
可这宓妃肉身虽死，听力却是极好的，立刻就察觉到了声音主人的厌恶，当即自怨自艾道：“郎君可是嫌妾身年老失色？”
“没——不是——”柳徽元脑子嗡的一下，连忙解释。
“哼，果然天下男人都是如此忘恩负义！”柳徽元惊惧的语气意外的戳中的宓妃，她的话音骤然尖利刺耳，怒意瞬间上了头。她暴躁的冲着柳徽元大吼，洛水河仿佛天生顺服与她，转瞬就浪涛汹涌，只要他柳徽元再说错一个字，就会化为巨浪将他吞噬。
“这么多年，你以这怨妇身份，吸了多少青年男性的精魂？”温知夏冷声问。
“噢？一个小姑娘？还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呢？”宓妃的愤怒像飓风，来得快也去得快，“以我这年老色衰的模样，哪还能有青年郎愿意照拂呢？”说完，那双浑浊的眼睛竟然已经盛满了泪水，随着抽噎劈里啪啦的落下，任谁不心疼呢？
可温知夏没有心：“你终年泡在水里，没有活人的精魂吊着，尸体早就烂成泥了。”
“那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撑着走到安息仪式！脱离了洛水，我很快就会干裂腐败！我到不了那里！我无法被超度！”宓妃像个疯女人，潮湿的黑发缠着结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无比狰狞。
原来安息仪式是超度死灵的。
温知夏默然，来到考场这么多日了，她还从未亲眼目睹一次这众人口中神秘的安息仪式，她无视宓妃的狂躁，思索道：“你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想办法帮你超度。”
宓妃乱发后的眼睛谨慎地盯着她，似乎是在权衡她说的话，半晌幽幽地开口道：“什么问题？”
“令尊当年参与了仙宫图书馆的设计，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更多内情。”
“我？”宓妃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又能知道什么？一个年纪轻轻就淹死的女人，连怜悯的人都没有，你指望我知道什么？”?
温知夏面色如霜，冷漠的注视着宓妃凄凉的狂笑。其他考生也是一脸沮丧，难道今早辛苦的跋涉都白费了？
等到宓妃笑够了，才半是震惊地抬起头：“哟，你们还没走呢？”
“水底下有什么？”温知夏突然发难。
“什么什么？”宓妃毫不在意地问。
温知夏声音冷得堪比寒冰：“水底下，你在守卫什么？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宓妃这才发现对面的姑娘不是在诈她，立刻警觉道。
温知夏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好吧好吧——”宓妃最终还是挨不过温知夏的目光，只得妥协，“瞒不住也，你们自己去吧。”说完，一侧身，露出身后暗潮汹涌的水面。
洛水到了这里早已没了井田阡陌间的优雅清澈，转而变得平静幽深。墨色的河水深不见底，能让宓妃这等执着于人类精魂的女子整日呆在这不见天日的水下，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宓妃娘娘，我等不会水，更无法在水下呼吸，该怎么去？”卫宇彬礼貌地开口道。
宓妃对“娘娘”这个称谓颇为满意，也摆出一副雍容的身姿，看热闹般地摊手：“这我就不知道咯。”
温知夏原本也没指望着这个女人热情好客，她本身就会水，潜水技术也是一流，麻利的脱了外套和帆布鞋丢在地上，冲宓妃冷冷的扔下一句：“看着。”就纵深跳进了水里。
预想中水流淹过耳鼻的感觉却没有发生！
她在水下缓缓睁开双眼，视野范围内是浓稠的墨绿色，偶尔有小的浮游生物从眼前一闪而过。却不似在寻常水体中睁眼那般刺痛，脚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庞然巨物正静静地匍匐着，等待陌生游客的到来。她尝试着松开鼻息，经能够自由的呼吸，头部周围像是被一圈空气罩环绕了似的。她大为惊喜，破水而出：“下来吧！会水的带着不会水的，可以呼吸。”
他们向水下极力的摸索，一座宏伟的建筑物便逐渐显出了形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即使是浸泡在水中多年也没有丧失一点颜色，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在瞥见其全貌的那一刹，温知夏的呼吸都停滞了。再做调息时，却感觉肺中一阵憋闷，应是空气罩内的氧气即将耗尽了。回头查看，卫宇彬、徐恪这等不会游泳的人的脸早就憋成了绿苹果。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就快了”的手势，便更快的向下潜去。
水压愈来愈大，在极端的憋闷中，她一手捞住了门上红铜制的把手。沉重地大门被隆隆推开，她一个鱼跃，突破了门内的防水膜，跌在了地上。
水顺着她透湿的发梢、紧紧贴身的衬衣流到冰凉的地面上。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大口吸着气抬起头，只见那巨型的雕花彩绘横梁上挂着一副深黄底色的匾额，上面书着三个甲骨文的大字。温知夏不怎么懂考古学，惟觉得那三个大字带着一种绝对的威严，正从高空漠然俯视着大殿里渺小的人类。
“伏羲殿。”卫宇彬气还没理顺，却自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