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桶凉水当头浇下。
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强忍着呛咳，试着挑开沉若万均的眼皮。
好容易漆黑的视野中透出了一抹昏光，来使逐渐回笼的知觉才让他意识到，他的眼睛已经被人用一块布蒙上了。
视野中的昏光时有时无，伴随着房间中刻意压轻的低语声和脚步声。
日耳曼的谈判来使拉丁文不算太好，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些快速晃过耳际的字符，但已经是部族首领们矬子里拔出的将军了。
屋中的人这才发现他醒了，于是全都聚集在全身湿透的来使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窗外灌进来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你们，部族还有多少兵力？”屋中的人开门见山地问。
“没——没——没多。。。少了，我。。。。我们是，战败。。。。了的。”来使的牙齿都在打颤，艰难的说。
“你们是投降！不是战败！这有本质的区别！快说，还剩多少兵力？”
来使的湿衣服怎么也捂不热，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的悄然流逝，可他的大脑确实难得的清醒，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在飞速运转猜测着绑匪的身份。
在被一波看起来像是古罗马正规军的人关起来大约一周后，他被好声好气的送了出来。
被打晕的时候，他正巧经过一片树林，在马上就要豁然开朗时，他的后脑突然被一个重物击中，当即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而他隐约记得，树林外面的空地上，闪烁着点点军旅驻扎的星光。
“这——我就是一个谈判的，我们族长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我？”来使决定装傻。
“不可能，你这次来罗马谈判，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信息，你当我们傻吗？”一个男人警告的声音传来，“你老实交代，过两天的谈判上我们就多宽限些你们的赔偿！”
“你们到底是谁？”来使刀枪不入，“不露出真实面目，怎么保证明早会议上不会矢口否认？”
“因为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们！记住你来的目的，你是来投降的！”
“你最好答应，能得到宽限条件，你们部族恐怕也会有奖励给你，可若是因你一意孤行，共和国的军队马上就可以原路返回！”
不，这不对。
来使心中飞快的打着小算盘。
这些人一定跟明日要谈判的政府不是一批人。
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们，到底要搞什么？
*
翌日，太阳从东边刚刚升起来的时候，西塞罗浑厚的声音穿透元老院厚重的门槛和威仪的石柱，惊飞了一片在广场中央觅食的黑鸦——
“亲爱的议员们，我很高兴地通知大家，从日耳曼叛乱地区前来谈判的使节，于昨日正式抵达了罗马。”
听到这话，元老院后排坐席的初级议员们都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着，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与众不同的陌生面孔。
“不幸的是，我要遗憾的通知大家今日的谈判却不能够按计划进行了——”西塞罗站在大殿内上首发言台的位置，在这段漫长的空白停顿里，扫视着坐席上窃窃私语的人们，“因为我们的使者朋友，在昨晚惨遭暴徒绑架，在经过严刑拷打后，不幸病倒。”
在元老院坐席上连绵不断的惊呼声中，西塞罗言辞激烈的痛斥道：“听到这个情况，我亦是心痛、愤慨不已！我们都是文明、有修养的人，怎会做出如此下劣残暴的举动。所幸，我们的来使朋友意志坚定，记下了绑匪的声音和相貌，那么今天，我们就来帮助我们的盟友——讨回公道！”
一呼一吸之间，西塞罗举起了我成拳的手，划过坐席周遭，最终落在了——
“而这个绑架他的团伙，背后的主使，就是万恶的——喀提林！”
*
此时的天色已经黑的彻底。
借着室内昏暗的烛光，温知夏脱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西塞罗家门廊的长椅上。
一个小时前，就在她刚准备收拾睡下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顿急促的砸门声。
很快，睡眼惺忪的温知夏就被女奴带来的消息从床上拖了起来——她的老师西塞罗，深夜紧急诏她跑一趟。
匆忙穿好衣服、翻身上马，她强大的理智和分析力即刻上线，只用须臾就猜到了这催命般的扣门声背后发生的真实状况。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夜半三更的西塞罗家竟是人满为患。
除了特伦缇娜、米洛、卡托、昆图斯·西皮乌将军这些眼熟的面孔，还有很多她仅仅只有点头之交的保守党政客。
以及——
貌似也是刚刚到达，连外袍还没来得及脱掉的“建筑艺术毁灭者”：克拉苏。
温知夏推搡着，挤过一众她不太熟识的政客，终于看到了被他们包围在正中间的那个人——
此人的衣着打扮看起来都与罗马人不甚相同，且浑身都湿透了，脸色则更加糟糕。
一身的狼狈像是刚从哪里逃出来一般。
这是——日耳曼方面来的使节吗？
历史上好像没被严刑拷打吧，温知夏心里想。
“你把一个小姑娘叫来这么机密的场合干什么？”克拉苏略带薄怒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出来。
“我的学生对这件事有一些自己的看法，”西塞罗沉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困乏，“所以我思考着叫她一起听听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他嫌弃般的推了推几近昏厥的来使。
在那人疲惫的目光中，他近乎淡漠的说道：
“你现在可以说了。”
*
整个元老院礼堂内一片哗然。
还没等喀提林反应过来，西塞罗立刻提高了一节音量，痛惜的说道：“可怜的使节大人，在城郊被某个卑鄙的人打晕后再度苏醒，却是被人束缚了手脚，屈打成招，被迫同意了与这些逆党合作！
“但是！我亲爱的同僚们，顾念着共和国宽厚的恩情，在历尽艰辛逃出来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我，陈明事实要害，这才让我们有机会看清了这人真正的嘴脸！”
“你毫无依据，信口开河！”喀提林暴怒的大吼，“你这是污蔑！”
正巧坐在他身边的恺撒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瞟了一眼因情绪激动而弹出座位的本派系领袖。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西塞罗站在上首的位置高声说道。
“你有本事，就把日耳曼使者找来啊！我什么都没做，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请求对峙自证清白！”喀提林挥起袖子辩驳道。
“我说了，日耳曼来使现在身体不适，不能随意出庭。”西塞罗回答。
“你心虚了西塞罗！”喀提林见他有退让之势，眼冒金光，“你无凭无据，随意指控！骗得了无知百姓，还能瞒得过慧眼如炬的元老会同僚？！”
西塞罗直视他愤怒的眼睛，缓了几秒后，轻叹了一口气：“我原只是担心使者的身体，但见你如此冥顽不灵，拒不认罪——
“也罢，”
他向元老院门边值守的侍卫招了招手，“去把使节叫来，嘱咐他多穿些衣服免得再次受寒！”
喀提林依旧对自己信心满满，即使是身背无端的指控，他此刻也看不出有多少担忧，缓缓地坐了回去。
可谁知，西塞罗却突然发难，从容地从衣襟下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解释这封密谋暗杀本次选举竞争者的密信？”
*
“所以就这样？”米洛难以置信的问，“那帮人把他眼睛蒙住了，他什么也没看见，这根本无法确认是不是喀提林他们干的，万一是哪拨小流氓怎么办？”
“米洛，罗马治安队是你的管辖范围，情况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克拉苏嗤之以鼻。
“你他妈以为我是神啊？”米洛忍不住冲克拉苏大吼，“我的天啊！亲爱的图利乌斯，他一个改革党的二号要员为什么也会在这里！这人转头就他妈能把我们卖的一干二净！”
“米洛，我的朋友，”西塞罗朗声盖过米洛愤怒的话音，“今晚前来一聚的，都是将共和国的安危视作重中之重的精英。无关党派之争。
“况且，倘若是街头小混混，为什么要绑架他，又为什么会对政治如此熟稔？”
米洛将自己的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却也安静的不吭声了。
“这其实没关系，”温知夏出言道，后院的烛光映在她墨色的瞳孔里好似星光，“我们可以尽情地让来使指控喀提林，就说看到对他严刑拷打的就是这人。”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不会被他们当场揭穿吗？”保守党一名议员质问道。
“当然不会，”温知夏笑答，“这样根本就是不打自招，倘若承认他们将来使的眼睛蒙住，所以他完全无法看到审问之人，那不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绑架逼供来使的事实了吗？”
人群传来异口同声地倒吸冷气的声音。
“更何况，”温知夏平静的看向眉头紧锁的西塞罗，和一旁抱着臂警惕的瞪着她的克拉苏，“我们手上掌握的，又不止这一项‘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