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前厅水池边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西塞罗已经在这场辩论中掀掉了博弈的棋盘。
“有什么事吗？”趁着气氛跌入低谷，西塞罗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妻子身上。
特伦缇娜突然被点名，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说道：“线报说，喀提林也要参与年底执政官的竞选。”
“先生你要参加执政官的竞选吗？”普布利乌斯好奇的问。
西塞罗坦荡的点了点头。
“是您应得的，”普布利乌斯诚恳道，“希望您获得成功。”
经普布利乌斯一提醒，温知夏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公元前64年了。
就在今年的年底，西塞罗会打败他的竞争对手喀提林，当选明年的执政官。
终日被大佬布置的作业支配，她的日子都已经过得混乱了。
要提早做准备了。
正在她想得出神时，本就姗姗来迟的普布利乌斯突然起身：“我可能要失陪了各位。非常抱歉。”
“这么着急要走，莫非又是去找恺撒？”西塞罗遗憾的问。
“这次倒不是，”普布利乌斯笑了，“是北方日耳曼地区的部族起义，我的近卫都在城外等我，这就要去前线了。”
“孩子，还是老话，切忌急迫冒进，”西塞罗语重心长的劝着，“上一回我让你考虑过的，有结果了吗？”
“先生，必须承认，您建议我从政的理由非常吸引人，”普布利乌斯沉声说，“可是我认真考虑过了，目前还是军旅生涯更加适合我一点，也能更多的帮父亲分忧。”
说罢，他回首转向温知夏：“我要去找你哥所在的部队汇合了。”
“哦？”温知夏心中一喜，“那还要麻烦你帮我带个好给他了。”
“这没问题，”普布利乌斯爽朗的答应了。
望着他气宇轩昂迈出大门的背影，温知夏微微的笑了。
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新朋友，秦大佬。
*
那日普布利乌斯走后，西塞罗早早的打发了两个顽皮的孩子。
米洛和西塞罗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后，也先行离去。
残存着零星暑意的前厅中只剩下了温知夏和西塞罗两人。
“你刚刚提出的角度非常好，为什么不直击要害来破坏我们这一方的观点？”西塞罗问到。
“老师，我以为这只是一场非正式的辩论，分析斟酌两种矛盾观点中的优势和劣势才相对重要一些。”温知夏虚心的说。
“上一次我们那场关于‘美德’的正式辩论，还有更早时候针对‘坐地起价是否应被允许’进行的讨论，你也是如此。”西塞罗淡然的说。
温知夏沉默着没有应答。
“你的论点的深度是足够的，也能足够机敏的发现别人话语间的漏洞，只是缺乏攻击性和气势。”西塞罗继续点评道，“真实的廷辩环境是群情激愤的，你的观点或许不一定有逻辑和真相，但气势和感染力不能输。”
“过于温和的律师，会在出庭时被对方压着打；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就根本无法将你精彩的逻辑传递给观众。”西塞罗像一个悉心教导后辈的长者般放柔声线，颇有心得的说。
“而你客户的命运，都是由台下观众表决来决定的。”
“情绪拿捏是非常重要的，你的客户并非每次都会是正义的一方，而不论他的持方如何，你的最终目的都是赢。（1）”
温知夏谦逊的点头，将老师的谆谆教诲照单全收。
在天色已晚的时候，她神游着跨出大门的门槛时，西塞罗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今天这道辩题，反方是你的自然持方吗？”
温知夏脚步一顿。
她回头，望向站在波光粼粼的水池边的西塞罗。
水面反射着碎金般流动的微光，为他白袍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影。
温知夏在心中剧烈挣扎了一阵。
“当然不是。”她几不可察的退了一步，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暗中。
听闻保证，西塞罗的嘴角扯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
独自迈入即将没入黄昏中的街道上，温知夏突然被人叫住了——
是米洛。
“你怎么还没走？”温知夏狐疑的问。
“我送送你。”米洛搪塞的敷衍。
两个人一直相顾无言的穿过西市区星罗棋布的街道，直到站在了罗马开阔的市中心广场上。
春末夏初的广场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今日公开法庭的场次已经全部结束了，衣着简单的奴隶们正在打扫着已是门可罗雀的高台。
温知夏在广场中央驻足，漫无目的的凝视着那些忙碌的身影。
“看你这脸色？被他骂了？”米洛吊儿郎当的开口。
“没有。”温知夏敷衍的说。
“哎，我跟你说，他说的有道理啊，廷辩这种东西，其实下面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多想，就光听你说的精不精彩。
“更多的时候，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感染力、说服力！
“他经验非常丰富，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律师和演说家，话都是很有道理的，你才接触法律，应该多听听他的。
“你的观点挺犀利的，就是太理性了，很多观众根本思考不到你的深度，听不懂、也激不起他们的情绪。”
米洛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
“好了米洛，别说了，我没有郁闷，也很认同老师的提点。”温知夏迫不得已打断了身边喋喋不休的老妈子。
“那是什么原因——？”
米洛不禁想起了自己站在门外听到的零碎对话。
“诶！！！你不会自然观点就认同反方吧——啊？”
“哎！我告诉你，你这样想很危险！精英阶层统治的确是我们目前来讲能做到的最公平的制度了！”
温知夏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你别瞎想了，什么都没有的事情，我并没有否定老师最后说的那些话。我只是在想些别的！”
“哦，”米洛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可静静等过几秒后，却凭空听到身边的人说——
“但终究还是我对不起他啊。”
“啊？为什么？怎么对不起？”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再次激起了米洛的好奇。
“没什么，突然矫情做作，不用你管。”温知夏说着，独自继续向东城区进发。
米洛的家位于罗马广场的北方。
到这里他们就要分别了。
他没有急着快速离开，反而停留在原地注视着温知夏的独自离开的背影。
单薄的身影，无端让他徒增了一种落寞悲凉之感。
米洛用力甩了甩头，丢掉了这一丝不切实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