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夏尽秋初，天虽未冷，空气中却已经有了萧条之意。
去往洛中城的官道上，一辆简单的青帷马车停在路边，前后都有护卫，加起来大概几十人的样子。
“还没到么？”季挽问。
莫仁恭敬地回复：“还没有。”
季挽缓缓闭眼，他只不过是离开三月有余，钱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的本意是让钱琳琅不要回来，留在苏州，自然有阮家的人保护。可她竟然不听劝，一意孤行。
又等了许久，他听见马蹄声，打开车帘下车。过来的一队人，为首的的确是孙白山。
孙白山认得季挽的车驾，不管他身份如何变化，官职多高，他始终乘最不起眼的青帷马车。
孙白山示意停车，翻身下马，走到钱琳琅的马车前，道：“姑娘，季大人来了。”
季挽？
钱琳琅一怔，他平安回来了？
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总之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他在北狄没出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下车，看见季挽就站在她不远处。北狄之行让他清瘦了很多，皮肤也黑了些，却更显精神了，丰姿隽爽。
她不知怎的，忽然心生怯意，不想继续往前走了。她停住脚步，淡声道：“季大人，您拦着我的马车做什么？”
季挽不语，只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她。
她瘦了，原来胖嘟嘟的脸颊已经完全不见，成了单薄的瓜子脸。看着她尖尖的下巴，还有因为消瘦显得更大的眼睛，心里一滞。
几个月没见，他几乎每天都会想她，尤其是空闲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因为想她辗转难眠。
“我有话要对你说，方便么？”
“我现在的身份只怕不适合和大人来往，您还是避嫌的好。”
对于她的冷漠，季挽并没有多难接受。因为上一世的时候，他对她比这还要冷漠。苦酒自酿，就当是偿还吧！
“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看没有必要。”
季挽皱眉，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有更好的办法。”
钱琳琅犹豫了一下，虽说不想和他有什么来往，但如果他知道真相，也许真的可以帮她。
钱琳琅跟着季挽去了路边，她神色冷清，不说话，只看着季挽。
在她如冰锥的眼神下，他败下阵来，低叹一声，道：“我也是刚回来，情况了解得还不够全面，但我知道，对你们家出手的人，是我也撼动不了的。”
对于这一点，钱琳琅也有心理准备。可以以这么快的速度，让钱家毫无还手之力，对方的权势一定很大。
“这就是你对我的帮助？让我知难而退吗？”
“城里有你的通缉令，你现在回去就等同于自投罗网，先跟我走，我帮你查。”
“季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季大人既然没有把握，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
季挽看着她的眼神很深沉，语气柔和：“我跟你说过，和你有关的事，我不会置之不理。”
“我和你没关系，我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做吧！”
“你不要任性，你这样无异于蚍蜉撼树。”
“那又怎样？”钱琳琅将目光转向他，低声道，“我的家没了，亲人都承受着痛苦，我总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去做。”
大概是想到了钱锦绣，以及年纪尚幼的钱多多。钱琳琅的眼眶红了一下，汹涌的泪意袭来，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收敛情绪，语气平静如初：“我先走了。”
季挽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细细的手腕他半只手就可以握住，让他心里一疼。
“琳琅，你听我说。我不会什么都不做，我保证，一定尽快给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你且耐心等等，不要以身涉险。
至于你的担心完全更是没有必要。我既然可以收留你，就有信心可以瞒住任何人。”
他这是在打消她的顾虑。
见钱琳琅依然不为所动，季挽只好放柔了语气：“你且信我一次，我会护着你的。”
这些话他很早以前就想同她说，也在心里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他不会让她再受伤害，像上一世那样。
钱琳琅有点愣，他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真诚。可是她真的能相信么？季挽是个君子，言出必行，但是她不能拉他下水。
“我已经打算好要怎么做了，我的计划里没有你。”
“钱琳琅！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任性？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还分什么你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清事实真相，让他们受最小的伤害。
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我们怎么也算是故人，你不用这么冷淡。”
钱琳琅还从来没见过季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在她的印象中，他讨厌她，不愿同她多说一个字。
季挽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好像有点重了，他放开她的手，低声说：“你现在告诉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钱琳琅想，季挽是个正人君子，他就算帮不上忙，也不会害她的吧！
“外祖母已经帮我安排了个假身份，方便我打探事情。我先把人解散，我们这多人太扎眼了。”
钱琳琅没说，这些人跟着她风险也大，她不想连累他们。
季挽听了略放心，看样子是他过于担心了。她没冲动，还知道隐藏自己，也是她年纪小，他怕她想得不够周密。
“阮家老太太应该会给你一些人，不过这里毕竟是洛中城，她的那些人只怕作用不大。你给我留下联系方式，我帮你查。”
“城北的贫民巷有个卖豆腐的男子，姓卢，他的妻子有些痴傻，女儿脸部有伤。”
脸部有伤可以带面巾，这样的确更容易隐藏身份。
季挽从衣袖里拿出一管烟火，道：“你要是有急事要见我，就点燃这个，只要我在城里就可以看到。”
钱琳琅接过说好。见他应该没有要嘱咐的了，她要走却又被他叫住，她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解散这队人，没有车驾你怎么进城？”
当然是只能走了。
钱琳琅抬头看他，见他也正在垂首看她，声音还是柔和：“进城怕是要入夜了，你跟我一起走，我送你过去。”
钱琳琅也不推辞，低声说：“那就麻烦季大人了。”
季挽清俊的眉毛一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来日方长，不能急于一时，总有一天她会习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