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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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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长父亲三岁的母亲,曾是活跃艺文界的诗人。

    于文文的母亲年轻时,写了许多容易被谱成流行歌曲的爱情诗歌。中年以后开始创作关于自然生态与人类关係的散文诗。尤其是关于鸟。

    白天,她隐身挂满厚重窗帘的书房,对着一盏四十足光桌灯写作。

    晚上,她总有各种邀约,来往的莫不是稍有名气又爱好文学的医生、资深报纸专栏作家、家境富裕风流倜傥的凋刻家、旅行各地漂泊不定的摄影师、言谈风雅出手阔绰的银行家、和见识不凡口气浮夸的股票投资人。

    她一直有着精彩浪漫的生活,与丈夫妣离对她来说,似乎也不是件太痛苦的事。

    自从开始担任一些电视製作艺术顾问,媒体人脉更是为她带来多元花俏的社交。她不断谈着短而激烈的恋爱,从不轻言安定,不再涉足婚约。

    她从不同人身上寻找灵感,採用不同人物的口吻,描述人面对不能理解的大自然时,内心诸多层次的惶恐。

    惶恐,在简洁跳跃的诗韵中,显得声嘶力竭。

    惶恐之中,总有她对土地的关怀。好像那道议题才是她唯一的女儿,好像那片诗乡才是她的爱,最终的归属。

    她成名了,在有生之年成名了。

    她是许多环境保护会议竞邀的对象,她被有钱人列为受欢迎的饭局陪客,她是许多已婚、未婚艺文人士心仪追求的目标。

    但她也终于病了,写诗、社交成了两大致命慢性病原。

    原来她并不是永远能够保持文思泉涌的。拿起笔,她时常听见比孤单还要薄弱的灵感。原来她也并不是游刃有馀地应对所有成名之后的忙碌纷扰,她是紧张而焦虑的。

    她的不平凡底下,有着再平凡不过的怯懦。

    由于不同意切除乳-房,她几乎是刻意延误治疗乳癌的黄金时机,她说她不能失去乳-房。她说:“乳-房是女人最接近泥土与水源的地方,乳-房使女人成为大地。”

    母亲对于文文说:“或许我们会在乳-房的思想中,体会只属于母女之间的必然对话。”

    原来母亲也爱用‘或许’!

    她没有解释。但她又对于文文说了好多,愈来愈难懂,愈来愈接近疯狂。

    然后,她走了,走得寂寥,没来得及说再见。

    她曾掀起的环保忧患意识,被另一波关注全球经济衰退的惶惶不安,快速取代。

    少有人再提起她的诗,少有人再说起她热切、不负责任、充满八卦的爱情。

    当传奇不再被人提起,那还算是传奇吗?于文文想。

    父亲更是酸溜溜地说:“像妳妈那样的不平凡,何必追求!”

    究竟是令人接应不暇的新鲜生活让人不凡?结交财势与才识卓绝的阶层抬人身价?又或者母亲的文才见解,真的让人不得不慑服、不得不倾听?

    洞见就算不凡,却无法长久犀利。

    或者,真正长久的,只在那些有心怀念的人心中,而在那些人的心中,才有真正所谓的不凡身影?

    究竟,什麽才是生活中的不平凡?于文文反复思考着。

    几句母亲的诗,扰乱片刻思绪――

    总是天外飞来,羽一般的愁,

    压垮清涟下,承载一切的甘心,

    因为轻与重,不再轻重,

    若能看见这池小水座落的,

    巨大命运――

    该如何看见那所谓的‘巨大命运’?在所有小小自然景緻的背后。

    而‘羽一般的愁’啊!看似平凡的错身,却不知何时开始有了重量的思念,令她屡屡回到母亲留下的文字,揣想什麽是惊恐。

    她寻思着未知,有多少可能。

    她承认,真是想念母亲的。

    摇摇头,轻捻耳后的髮,闭上眼,试着想念彼得。

    彼得总有愿意为她而温暖的厚实胸膛。

    问着,想着,思绪漫漫,曲曲折折,时而快意,时而阻滞,不过都是几分钟。

    于文文低头看錶,分针、秒针各自依着被设定的速度移动,没有怠惰。

    身旁光影幽微,风讯清柔,没有特殊气味、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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