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哼”了一声，悠长婉转，惹得两边的人都心里发虚，他本就戴着一副黑色面具，完全遮住了他的所有神情。又是一身黑衣，只有几处银色花纹作点缀，没有来得令人想到地狱来的人。沈君珏余光一直不离庄主，他太奇怪了。不论从身形还是声音，都感觉很是年轻，如果她感觉没错的话，庄主比杨老大还要年轻。方才他一上来就自罚三杯，这是要逼她喝酒吗？不会得逞的。沈君珏笑了笑，打破席间尴尬，“此番盛宴，多谢庄主相邀，久闻无水山庄盛名，就是不知庄主贵姓呀。”她也就随口一问，没打算真问出庄主姓氏，反正待会郭将军来了之后，什么都得招。庄主的视线落在小娄身上，之后滑过顾亦珏的脸，盯住沈君珏，“敝姓沈。”沈君珏眼皮一跳，这个姓氏在北虞不常见，北虞沈姓现在都成了高门大户，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说不定是从哪户人家出来的家奴。之前小娄说庄主以前被人称呼为“无公子”，难不成这人叫沈无？好奇怪的名字，说不定也是化名。无意间对上庄主的眼神，漆黑的面具间，那或隐或暗的眼神仿佛在说，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来查呀。沈君珏蹙眉，避开与庄主的视线接触，这双眼睛存在感太强，太有戏了。未免尴尬，沈君珏笑着打趣一句，“这个姓氏在北虞不算常见，都是我们寻常够不着的姓氏。”庄主“噢”一声，“我还是认为玉这个姓氏更少见，毕竟在冀州，这样的大户人家不多。”沈君珏忽然感觉到，这个庄主在针对她，言语中似乎有所指，莫非他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正欲辩驳，又听庄主说道，“来者皆是客，在下十分感谢玉公子对无水山庄的信任，希望这笔交易之后，我们还能常见面。”沈君珏嘴角噙着笑，但笑不语。今夜过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契约，仔细展开，“这是之前管事给我的契约，照管事所说，这份契约已经生效了，乡试前我再带着这份契约来找你们，是吗？”庄主颔首，淡定从容，“当然，这上面有无水山庄的章，为防止造假，还有一份我自己的章，你现在看看，三天过去，应该显现出来了。”沈君珏往落款处一看，果然又多了一个印章，就在无水山庄的章子下面。两个字，很好辨认。沈无。沈君珏无声念一遍，这还真是他的姓名。这份契约没法造假，这也正合了她的意，“沈庄主肯定也知道，私下买卖功名，是犯法的吧。”沈君珏一点点诱导沈无自行承认罪行。沈无自始至终神态轻松，“当然，不仅我知道，刺史和长史也都知道。”沈君珏挑眉，这个沈无要把同伙也招了吗？她瞟一眼崔彬，追问，“知道什么？也知道无水山庄买卖功名？”“这是自然。”坐在一旁的崔彬差点跳起来。庄主在干嘛，难道他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就是玉柔公主吗！他这么做，简直把江州府往火坑里推！沈君珏长长“哦”了一声，“知道啊，知道就好办多了。”这回都省去审问的步骤了，直接把人抓起来便是。沈无跟着点头附和，“若是他们不知道，玉公子买的'一枝独秀'还有何用处呢？不妨顺带告诉你，去年乡试之前，有不少举子通过无水山庄买了功名，就连现在的刺史和长史，也是这么一步步上来的！”“咚——”耳边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循声望去，崔彬磕着腿了，疼得龇牙咧嘴。沈无轻笑，压着怒意，问道，“怎么了？”崔彬连连摆手，“没，没怎么，没怎么……打扰二位攀谈了……”他背后冷汗湿透了。根本就没想到庄主挡着玉柔公主的面，将他和刺史卖了个干干净净！回去之后，得赶紧告诉刺史才行。不，他现在就要回去！崔彬脑袋稍稍偏过去，对上沈无如刀似箭的冷色眸光，立马怂了，他赶紧垂下眸子，缩起脑袋。这该怎么办。沈君珏的脸色也很不好，这两句话，把大半个江州都牵扯进来了。她早已想到江州府的官员和无水山庄关系不浅，没想到居然是这层关系。难怪江州府要搜捕她。难怪无水山庄能肆无忌惮地卖功名。她现在甚至分不清沈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哪有这么快就把自己老底揭开的。还当着崔彬的面，把他也卖的干干净净。看崔彬不敢反驳的样，真是好笑。沈君珏笑不出来，连平日端庄优雅的浅笑都做不到，她沉下声音，“庄主可是在开玩笑，刺史和长史都是吏部任命的，怎么会呢……”她现在甚至害怕沈无下一句崩出“吏部尚书也是我们的人”。沈无没出声，过了一瞬也说道，“大约几年前？还是十年前吧，他们没参加科举，从无水山庄买的。”说到最后，沈无笑了起来，疯疯癫癫的，沈君珏怀疑他脑子有问题。“咚——”这回是小娄磕了腿，疼得龇牙咧嘴。沈君珏蹙眉，“小娄，你没事吧……”小娄摆摆手，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他根本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无水山庄，居然也干过这种非法营生。他不相信，肯定是无公子乱说的。沈无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小娄身上，“这位小公子似乎对无水山庄特别感兴趣。”小娄身子一颤，摇头。沈君珏悄悄打量沈无，从他们一踏进无水山庄，他就监视他们了。沈无自顾自说，“那你肯定知道这庭中月分外好看，我看诸位没胃口进餐，不若先去赏月吧。”小娄低着头攥紧衣袖，无水山庄的庭中月，确为一绝。沈君珏面色岿然不动，心里发麻。这个沈无是不是听到顾亦珏跟她说的“不要吃这里的菜”。沈君珏拱了拱手，“多谢庄主体恤，庄主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