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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子兮子兮,今夕何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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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愈对这常照的心态很复杂,既感激,又有些戒备。感激于他的收留和保护,又对他说的什么等了自己二十年的鬼话感觉排斥。

    杨愈走到常照身后,看见那把剑插从老和尚后背右侧插入,也不知是插到了肺部还是肝脏,更不知他这一下受伤还能不能活,又见他不断轻颤唤着“秋水”,心中顿时一片酸楚。

    现在的常照,也不过是和女儿久别重逢的老人罢了。

    杨愈对鲁达和杨志点点头,便坐在了常照旁边,他转头瞧了一眼在常照怀中的道姑,见她虽然满头满脸的尘土,但五官容貌甚美,穿着宽松的道袍也遮掩不住身姿绰约,只是右额生了一缕白发,白发和黑发一起在头上束成一个道士发髻,使得那一缕白发特别显眼。

    杨愈又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老和尚,叹了口气,过了片刻说道:

    “大和尚,你方师弟……算了,生生死死皆是无常,活着之人过好当下才最重要。现在,庙也烧了,但好在你女儿……仙姑回来了,什么心思便都放下,找个地方颐养天年吧。”

    常照缓缓抬头望向天空,说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我年青时读杜工部这首诗,也没觉着什么。在这寺里二十年,我却日日都在念着这两句,只盼着如果真有佛祖,他能开恩将秋水送来给我,让我能与我儿共此灯烛光,却没想,佛像火中烧,女儿才回来,哈哈,哈哈……无常?不错,这便是无常。”

    又转头看向杨愈,说道:“杨公子,你说你字叫寻欢,寻欢,寻欢,我原本觉得你这字取得轻浮,现在想想,人这一辈子啊,不就是为了一个‘欢’字吗?秋水离家之后,我日日夜夜为她担心,今日重又见到她,我才真正知道‘承欢膝下’四字是多么宝贵。只是,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二十载光阴流年,秋水如今也……也生了白发……”说着,喉头噎住,再也说不下去,右手轻抚女儿脸颊,滴滴泪珠落入女儿的白发之中。

    杨愈闻言,想起自己别扭却又牵念的亲情,自己这一去,父母再也见不到自己,便像是此出彼没永无相见之日的参星和商星,真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了,也不知他们余生会如何,想及此处,顿时泪水涌上眼眶,只能滚动着喉结以缓解那梗塞之感。

    此时,夜已渐深,一弯弦月正挂在湖面上的天际之处。

    不是月圆之夜,却也被离别之苦刺痛内心,让杨愈想起苏轼在中秋夜叹离别的咏月词来,他哽咽着低声吟咏:“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念到这里,他已彻底哽住,心想母亲失去自己之后也会悲苦无眠吧,眼眶中的泪水便终于落了下来,心中不断的默念着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鲁达见杨愈口中念着诗,突然之间却泪流满面,便过来坐在一旁,左手环住他的肩膀,左掌在他臂膀上轻轻拍着,道:“杨兄弟,想父母了?他们看你经此大难还能安然无恙,一定不会再担心你的。”

    杨愈左手抹去泪水,转头对鲁达笑道:“多谢鲁大哥。”

    正在这时,那躺在常照怀中的道姑陈秋水缓缓睁开眼来,看见自己正被一个老和尚抱着,低叫了一声,就要挣扎起来。

    常照赶紧搂住,叫道:“秋水,是我啊,是阿爹。”

    陈秋水闻言僵住了身子,眼睛在常照脸上不断巡睃,过了片刻,才轻轻开口:“阿爹?你怎的剃了头发?”

    常照微微一笑,道:“我便在这禹王寺出家,你感觉如何,可还好吗?”

    “阿爹……阿爹——呜呜……”陈秋水大喊着“阿爹”坐起身来,搂住常照脖子,泪如泉涌。

    常照轻抚女儿后背,微笑着道:“嗯,嗯,乖女儿,莫哭,莫哭……”在他的心中,女儿还是几十年前那乖巧女孩的印象。

    陈秋水哭了许久,才松开手,挪出常照怀抱,跪坐在对面,她望着老态尽显的父亲,啜泣道:“阿爹,你老了……女儿不孝,让阿爹在此受苦。”

    常照摇摇头,执起女儿双手,笑道:“秋水,阿爹在这出家,一点没觉着苦,倒是你……唉,是爹爹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太多委屈,让芸香也……”说着又落下泪来。

    陈秋水听见“芸香”,浑身一颤,瞥了一眼还在燃烧的寺庙,眼中露出骇怕之色,常照赶紧一手遮住她的眼睛,一手轻抚她的头:“别看,那里没有芸香,不怕,不怕,过去了,都过去了……”

    “阿爹,芸香,芸香她……她被……”陈秋水哽咽道。

    “嗯嗯,我知道了,我听你方师叔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你是跟着你方师叔来到这里的吗?”

    “是,方师叔说要把那宝贝给阿爹送来,我虽然没……没脸再见阿爹,只是又想见阿爹一面,便偷偷跟在了后面。”

    “傻孩子,你不知阿爹见到你心中有多欢喜。这湖面这么宽,你又是怎么来的?”

    “我水性不像方师叔那般好,只好偷……找了条小船划过来,只是被水流带到下游去了,我在太湖中找了一天,到得这里就见到大火。”

    “嗯,多亏了你被带到下游去,才避开了这些贼人。”

    陈秋水闻言,这才转头扫视了周边一眼,见到到处都有尸骸,惊得身子一摇,叫道:“这……这……难道,是因为那宝贝……阿爹,你背上的剑……”她这一下四处观望,才看见了插在常照后背的剑。

    常照摇摇头,微笑道:“无碍,小伤而已。秋水,你饿了吧?”说着,就要起身往寺里去,转头间,火光映入眼帘,他才顿住身形。

    陈秋水拉住他要起来的身子,道:“阿爹,我不饿。我身上带有创伤药,我这就给你治伤。”说着,跪行到常照身后,从挂在腰带上的一个小布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将常照后背的长剑猛的拔出,那伤口就往外汩汩流出血来。

    她正要将整盒的药粉撒到伤口上,见到血流之势,担心药粉会被冲掉,便解下自己的腰带,将药粉倒在腰带上,这才将腰带快速往伤口按去,再前后绕了一圈打结系好。

    方才移开到了一旁的杨愈见状,解下自己的腰带,向陈秋水递了过去。

    陈秋水望了杨愈一眼,接过腰带系在身上,边系边对杨愈点头道:“小兄弟,多谢你。”

    杨愈解开腰带之时,顺便将藏有传国玉玺秘密的包裹拿在了手上,见陈秋水系好了腰带,便将包裹送了过去,道:“仙姑,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陈秋水见到包裹,不可置信的望着杨愈,过了一会又转头看向常照,见父亲点点头,才伸手接过塞进怀中,微笑道:“小兄弟,请问你尊姓大名?”

    “在下杨愈,仙姑直唤我名就好。”

    “杨愈?好,杨小哥,多谢你了。”

    杨愈微笑着摇了摇头,和鲁达、杨志往远处走了开去,给常照父女二人留出说话的地方。

    众人歇息了一会,鲁达提议将赵都统和那些尸体扔进火海里烧了,免得多费口舌去跟县衙分说,水致远道:“我是武德司都巡,武德司是干什么的?查奸捕盗!这些狗贼竟敢夜袭禹王寺,妄图劫财害命,我等将他们杀了,正是大功一件,无需担心。”

    杨愈道:“水大哥,鲁大哥说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一地的血迹,还是留下几具的好,不要全烧了。”其实,杨愈心里想的是:事情还是往小了处理的好,免得自己被人注意,在这陌生的时空,自己只想过些简单日子。

    水致远点点头,便跟鲁达、杨志等人,将赵都统和空地上的几具尸体扔进火里烧了,大多数敌人本就是死在庙里,此时怕是已烧成了灰,倒省了许多工夫。

    水致远和几人烧完尸体,跪在大火前纳头拜了几拜,喊道:“几位兄弟,你们安心去吧,我水致远定会好生抚恤几位的家眷。”

    做完收尾之事,这一夜众人便各成一处歇息,等着天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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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标题“子兮子兮,今夕何夕”,截选于《诗经》中的《绸缪》。

    这首诗实在太美了,帮大家附在下面: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首诗讲的是新婚夜,新郎对美丽的新娘喜爱得不知如何的情状。

    杜甫非常喜爱这首诗,他用“今夕何夕”写过好几首诗。

    常照吟咏的几句,便是来自于杜甫的《赠卫八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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