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外祖母走进电梯，韦伊立即前来相迎，把我们带进他的诊所。他和蔼可亲的把外祖母安顿在安乐椅上，自己坐在背光处，以便很好地进行观察。他检查得很仔细，我出去转一圈儿。
事先说定的一刻钟就要到了，我回去后看到韦伊医生继续检查，甚至还风趣地说了几句笑话。他诙谐的语气使我悬着的一颗心完全放下来了，我确信外祖母很快就会恢复健康。忽然，韦伊医生在结束一句笑话时发出的爽朗的笑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韦伊医生掏出怀表看了看，耽搁了五分钟。于是他焦躁地皱皱眉，一边同我们道再见一边摇铃，我把晚礼服递给她，让外祖母先走一步。又关上门，向他询问外祖母的病情。
“您外祖母没救了，”他对我说，“刚才的发作是肺结核引起的。这病倒不一定致命，但我认为没有希望了，但愿我诊断错了。再说，笛卡尔医术高明，他会悉心治疗的，对不起，我该走了。”他亲切地同我握手道别。
我重新关上门，一个仆人给我们带路。在楼梯平台上，我默默地注视着我那不久于世的外祖母，耳朵里不停地传来医生的嘱咐。
我们继续乘车回家去，马车驶抵我们居住的街道之前，先要经过一段绵绵长墙。夕阳西斜，照得长墙一片通红。马车的投影清晰地呈现在火墙上，犹如一辆柩车。
到家进入门厅后，我把外祖母安顿在楼梯旁的一张长沙发上，用一条饰有花边的纱巾包住了外祖母的头，只让半边脸露在外面，对她说：“我怕您坐在楼梯口会着凉。”其实，我是不想让母亲看到外祖母的病态。
然后我上楼禀报母亲。我说：“外祖母回来了，她在路上晕了一次，感到不大舒服。”
话还没说完，母亲脸上就露出了极度的绝望。她什么也没问，浑身哆嗦，脸在无泪地哭泣，声音哽在喉咙口出不来。
很快，妈妈抹去了脸上悲痛的皱纹，奔下楼。外祖母听到我们的声音，她站起来，高兴地挥挥手。我的谨慎是多余的，母亲走到外祖母身边，吻了吻她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楼梯，生怕会弄痛外祖母。但她没抬一次头，就这样肩并肩地上了楼。
在这期间，有几个仆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外祖母的脸，目光流露出惊讶和不祥。我走过去时听到有人窃窃私语：“真让人失望，亲人快死了，他们怎么还这么冷漠？”
另一个人甚至有点忿忿不平：“这些贵族没有真心。”
我忍受不了了，不禁怒斥道：“外祖母还好好的，你们认为妈妈应该哭着扑向母亲怀里吗？”
那些女仆没料到我会生气，低着头不敢说话。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便让卡森管管他的下属：“教她们学学礼貌，别这么不谨慎。”
“是。”卡森答应道。我去外祖母的房间，看到女仆服侍她上床。外祖母躺下后，感觉说话方便多了，便想帮助妈妈度过这残酷的阶段。
“嘿！我的女儿，”她对妈妈说，一只手握住妈妈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捂在嘴上，因为她仍感到有点费劲，“瞧你，傻孩子。”
我母亲这才第一次把深情的目光移到外祖母的脸上，许下不能兑现的誓言：“我向你保证，妈妈，你很快就会好的。”
然后她走过去，谦卑而虔诚地在外祖母额头上吻了吻。我和母亲甚至不愿意说她病得很重。好像只要不说出来，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外祖母想把被子掀开，却无论如何也掀不动。她抱怨道：“压在我腿上的被子太重了，好象压着一层泥沙石土一样，床又没收拾好。”
“可是，夫人，您的指责很不公平。”女仆为自己辩解，“是您……“
“好了，闭上嘴出去，把珍妮叫过来。”我打断她的话，不满的说，“你们没一个值得那些俸禄。”
妈妈拉了把我的袖子，我知道自己变粗暴了。但一想到外祖母就要咽气，我就不能容忍仆人们有任何失职行为。
珍妮代替了外祖母的贴身侍女，在护理过姨妈那么多年后，她有了熬夜的本领。每当我们不得不让她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时，她却为此而感到高兴。甚至不愿意让别人帮忙。
“真幸运。”妈妈有几次对我说，“你当初留下了她。”
卡森抽出时间好好调理到我们家来做事的仆人，很快改变了他们的品德，但未免变得太好。年轻的听差无事可做，开始从书橱里取走诗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诗。
外祖母日夜都需要妈妈照料，余下的时间，她除了很悲伤以外，还总有一种终日忧心忡忡的神情。她在犹豫如何处理我的婚事，为此她整天都把窗子开着，想让自己凉爽些。
我也一样迷茫。
虽然回到家中，可我简直没什么事要干的，但行将弃世的外祖母喜欢由我照料，离不开我，于是我一次又一次推迟回去的期限。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一封信，那上面的标记如此熟悉。
但字迹变了。
可我接受邀请，为了不打扰家人，我将见面地点订到凯旋门旁的小公园。那里有一群新的孩子在玩游戏。我不由得回顾往事，那些日子的记忆模糊，玩伴们也彼此相忘。但我记得每晚安娜陪我来时总感到不快，想办法拖延行程。而一旦我们到得太晚，萨拉就回家了，我心里就感到难过。
讽刺的是，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萨拉的模样，却记得当初的悲伤。
“晚上好，夏尔。”一双高跟鞋停在我面前，她讥讽的补充一句，“或者，我应该叫你，爸爸？”
我抬起头，面前的人显然是萨拉，虽然她本人的变化很大。但我一眼就认定了，因为她确实漂亮，很带侵略感的那种过目难忘，虽然我不再觉得她美。
“我还记得当年你写的那封信，你那么高傲，要和我绝交。”萨拉坐在我旁边，“你不知道那封信使我哭得多伤心！”
“抱歉，我那时很傻。”我愧疚的说，“那些信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怎么，所以你当时爱着我？”萨拉问，“那现在呢，你是不是又一次写了假信？你知道我多么盼望和你见面，多么盼望得到你的解释。夏尔，你永远都搞不清别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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