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心中纷乱，脚下亦是纷乱。魏无羡就这么混沌着一路走去，竟然又走到了兔群和小苹果栖息的山溪边。他的隐身咒一直未散，故而动物们皆不知有人靠近。魏无羡看着月光下和兔兔们和谐相处的小苹果，眼泪终于纷纷而落。
“小苹果，你不是人，多好啊！你看你居然可以和兔兔们一块儿生活，也不会有人说你是异类……我就惨了，和蓝湛在一起，就是断袖之交，就是羞于人口的不雅之人……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回首再望了望来时路，云深的弯弯山径在惨白月光下安静得让人心头发颤。魏无羡猛然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疼痛之中心智瞬间回复——蓝湛要做仙督，他应该做这个仙督！既然他要做，就该堂堂正正去做！我既全心爱他，就该为他而想！冤孽该散，断袖不雅，那我就自动散去吧！
重生那日起，我本就是一个人啊……一场梦，该醒了！小苹果，你还是跟着我走吧！我不想连你这个伴儿都没有！
说做就做！魏无羡再拍出一串隐形符，将小苹果也牵进了符咒圈中。摸了摸囊袋里尚有不少胡萝卜，魏无羡苦笑了一声，塞了一根到正在尥蹶子不乐意的小苹果口中。一人一驴，悄息无影之中就出了云深山门。
在山门外稍作停留，魏无羡心知蓝忘机发觉他不见之后定会追来，下山才可顺利出云深至彩衣镇，然后水路离开姑苏。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信步朝云深山野深处而去，走到哪儿是哪儿罢了！反正让蓝湛找不到就是！
心中藏着一股气，魏无羡发狠一般直往深山里钻。难得小苹果通晓主人心意一般，竟没有任何反抗之举。一人一驴越行越远，越走越高，直至一片月光倾泻在身前，原来已经出了云深不知处那座山头。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虫鸣唧唧，魏无羡脚下一软，终于不支跪坐了下去。
放松自己朝天仰躺了下去，魏无羡任那两行清泪自眼边静静淌下。
“地为床天为被，魏无羡，你终是过上了你心心念念的自在野游生活了！做了一场痴心美梦，梦里遇了个那么好的人……蓝湛！好好做你的仙督吧！我就不在你旁边呱噪烦着你啦……别想我！想我也没用！我不回去啦！云深本就不是我的家！蓝湛我没错啊！这次我肯定是做对了！于你而言，没有了我你才能稳稳当当做好仙督。与我而言……你答应我说要和我一起夜猎天涯踏遍，是你放不下你家放不下众生之苦，是你食言了！你就当我生气了……”
一串串泪珠滚落，魏无羡负气一般抬臂狠狠擦去。他其实就是生气了！
“蓝湛！你不与我夜猎走遍五湖四海，我自己去！他人负我我不在乎！我自己对得住我自己便罢了！”
——“……魏婴与我光明正大，无须任何隐秘之态！”
——“忘机，你切莫因情废志……”
叔父的惊惶痛心之言引得蓝忘机心头焦躁似有火烧。因情废志？！兄长压抑燥怒的模样在眼前闪过，一个金光瑶，几乎搅乱了整个天下！目光中带着痛意迎视叔父，他一字一字吐出了心中真情实感：
“叔父！你可知我这一生，正是因为有了魏婴这道光，才最终寻得了正邪黑白端正之道！魏婴之大义大善，我辈中根本无人可及！我自年少之时，全心倾慕于他，十几年问灵苦修枯等，原以为此生无望再见他一面……哪知他魂魄依旧受人牵引强行归来，方圆了我心中残缺一梦！重生后他的所作所为，叔父亦亲眼所见。我与他终得倾心相待，此生我已复无他求！叔父！……”
紧绷着心中的弦，蓝忘机字字真心，说到后来他一掀衣摆峥然而跪，仰头望向叔父，眼中已泛起一片泪光。
“……求叔父首肯！侄儿忘机，请愿与魏婴结为道侣，一生相伴相持，永不相负！”
蓝启仁早已听得呆了，见蓝忘机决然跪下，他心中已知此子心念之决强。缓缓摇头，他无力地垂了双肩在桌前坐了下去。蓝忘机心中自是明白叔父心中所虑，起身走至叔父身前，他深深作礼，复又言道：
“叔父，我早已在心中允诺魏婴，此生绝不违逆于他。他两世受尽苦楚，与我在一处后又事事以我为先为我思虑万千……我二人自年少时起就相誓一同夜猎行走天下锄奸扶弱，百家这纷扰俗事本不为我所好，我亦极端厌恶与那等口是心非之人周旋攻心，是以我意为，蓝氏应一力接下仙督之位，声言由蓝氏家主鼎任。我代任家主之时可兼顾，待兄长回归之时，自是兄长正任。我蓝氏一族行正影端，统领仙家百门势在必行！”
蓝忘机话语间铿锵有力，蓝启仁眉心渐舒，捻须微微点头。伏魔洞一役蓝老先生已经对魏无羡心生了异样的情绪，此次去清河途中听聂怀桑感慨提及魏无羡之大义，于换金丹救江澄一事虽是简略带过，亦足以让蓝启仁动容——此子当真是心性奇特人间少有！适才听蓝忘机心痛提及，他更知侄儿对魏无羡再无回头可能。
只是若蓝忘机当真要与魏无羡结为道侣，修仙练道之人倒也不是没有先例。但此时正逢天下动荡之时，还须得处事小心从长计议才是……
蓝忘机见叔父脸色渐缓，心知叔父已对魏无羡有所改观。缓口气下来才觉得心中砰然之速。与魏无羡结为道侣之念头在他心头盘桓已久，每每思及都觉心潮翻涌难以自已。他知道魏无羡并不在意一些虚名，他二人大可悄无声息游走天下，自在逍遥过活。可是心底深处，他感怀心爱之人两世所受之苦楚，只想把世间最好的都捧于他面前，想与他正大光明有名有份行走于世间。
适才情绪激动之下脱口而出心中所想，说出来之后蓝忘机反倒更为心志坚定了。心头热血凝聚，他都有些等不及想要去兄长房中见到魏无羡，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心里的决定。
忽而腰间玉牌带着光芒颤动了几下，蓝忘机心下一凛。此时夜间，山门结界早已自动起封，是何人此时破动了结界？急急御剑飞至山门，却见结界已破，周围没有丝毫痕迹。显然，破结界之人若非灵力高超，便是手法高明。心中猛然一动，挥手将结界再次铺开，蓝忘机折剑回头直奔兄长寒室。
适才守门之门人仍在寒室门外候着。蓝忘机见他行礼说话都是轻言细语，心中异样感觉更盛。侧耳听室内并无人声，他一边要推门一边问道：
“兄长与魏婴……”
“魏前辈离去已有些时候了。泽芜君疲累休憩了，魏前辈走时还叮咛让我不要打扰泽芜君，说要让他好好睡一觉。我适才刚刚推门看过，泽芜君伏在桌前确实睡着了。”
魏婴回去了？看样子他与兄长所聊更有成效。心累之人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才可心神归元。当下蓝忘机快步回身向静室而去，行至后山小径之时心头莫名涌上一阵惶然之感——总觉得魏无羡应是会等着他一同踏月回屋才是，怎地自己一个人就回来了呢？
接近散发着龙胆花香的小院，蓝忘机心中陡然一沉。院内一片寂然，静室里黑沉无光，没有点灯……他竟然不在吗？
唤了一声“魏婴”，蓝忘机依旧带着满怀希望推开了静室的门。空气里丝毫没有那人的气息，淡然月光透窗而入，照得一室清冷幽然，一切都还是他二人离开时的模样，就连床榻之上整齐放着就寝前沐浴的衣衫，也丝毫未有动过的痕迹。
心中的那片惶然忽然就无限放大了。蓝忘机转身奔出了静室，口中又唤了几声魏婴，心道这人难道待得闷了要故意与我玩闹躲藏？可是随着他的呼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迎向他的，却是周遭一阵比一阵压迫人心的寂静孤冷。
他的魏婴，不在这里。
快步走向思追与景仪居所，蓝忘机下意识地手抚向腰间的玉牌。那阵异动，会不会是……
感觉到含光君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慌乱，思追的脸色也变了。
“含光君，魏前辈他……你怎么没同他在一处呢？”
“魏婴他留下劝慰兄长，我去了叔父寝室商谈门中要事……”
“含光君，魏前辈会不会在跟你闹着玩啊？他那性子在咱们云深这几日总怕是要闷坏了！日间我还想着要去找他玩儿呢，偏偏思追拦着不让我去……”
景仪叽叽呱呱一阵话语被思追抓着衣袖摇晃着收了声，两人眼见着蓝忘机脸色越来越白眉间也越蹙越紧，思追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认真开了口：
“含光君……你……代任家主之事，还有蓝氏要任仙督之事，可有同魏前辈言明吗？”
蓝忘机倏而抬头，眼神中有拨开云雾的惊醒，更有半点也藏不住的惶然。愣了一瞬，他摇了摇头。
“含光君你为何不说啊？魏前辈虽然看着喜好自由，可是遇事都是把你放在第一位啊！这有什么好瞒的？说出来指不定魏前辈还能给你出好主意呢！”
这一次思追没有拦着景仪。他的眼中已经隐然有了泪光。
“含光君，要是魏前辈……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些而你并未告诉他，我想，他心里真的会不好受，也许，他还会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