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江澄依旧是不发一言。目光在魏无羡脸上沉沉地停驻了一会儿，这才斜睨了身边的随从一眼，负手而去。
屋内的众家主修士们都有些萎靡不振，经此一场大战皆是元气大伤，各自打坐调息恢复。就连那几个平日里最会搬弄是非趋炎附势的，也只是偶尔发出几声不着边际的讨论。
魏无羡对内里那些人一丝兴趣也无。想着自己跟江澄说了不进去，连带着一身正气清风的含光君也不能进去坐着，心下不免愧疚难受。歪头看了看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蓝忘机，却见这人脸上倒是半分怨念也无，见他望过来，一双沉沉然清灵灵的眸子也就回望着他。魏无羡露出点点银牙咬着唇，跟蓝忘机耸了耸鼻子，笑意已经潜藏不住。
低头左右看了看，坐在池边石上太凉了些，也就身边这台阶上是上好木料拼成的，正好可以坐一坐。走上前用衣袖轻拂了拂板上灰尘，对着蓝忘机一抬下颌：
“含光君，请吧！坐一会儿！”
蓝忘机看了看那台阶，又看了看魏无羡，心道又不是孩童，怎能席地而坐？况且叔父长辈们和众小辈都在厅内，看见岂非堕了体统失了门规？当下也不言语，冲着魏无羡轻挑了挑眉，绕过他身边，轻靠在了台阶侧边宽挺端正的雕花门柱上。
“蓝湛……你不累吗？坐下来歇着多好啊！板板正正的站着有什么意思？你呀，就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多少年都……”
“你累了，你就坐着吧。”
魏无羡话没说完被人堵了回去，忍不住就翻了个大白眼，心道关心你都不领情！当下就嘟起了嘴，老大不客气地在门柱边台阶上坐了下去，赌气也不再和蓝忘机说话。蓝忘机沉了眼睫看向脚边，知他在闹孩子脾气，心头失笑，也不言语。这般让他分分心也好，省得他在这故园旧地心殇郁闷。
哪知江澄这一去还真是去了许久。足足两个多时辰过去，内里的家主们都开始轻声议论了起来。按说哪有把众多客人晾在大堂，主人就不见踪影这么长时间的……
“这个江澄，干什么去了？要是有危险不可能门生们都这么平静有序，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连这家主的礼仪都放在一旁了……”
魏无羡轻声嘟囔着，身上实在是疲累。一旁的蓝忘机抱剑于胸一直闭目静静靠着养神，他坐着更是百无聊赖。适才生闷气，其实一忽儿就想明白了。含光君在家规教条里长大的人，人家长辈小辈们都在眼前呢，自己这般浪荡不羁的样儿，还总要拖人家下水……也难怪叔父大人视他为祸害了！
想明白了就更无聊。心里万般想跟人家说话，偏偏又有点拉不下面子。刚才是谁狠狠冲人家白眼不理人的！两个时辰也不知偷偷看了蓝忘机多少眼……不过这个小古板也真沉得住气！闭着眼睛就不看我一眼……
眨巴着眼睛，魏无羡忍不住又嘟起了嘴唇。这一回却是委屈巴巴的，谁让身边这人不看自己呢……想着想着，身子越来越没力气，渐渐地就往后头半靠半倚了下去，这么一本正经坐着多难受啊……谁知手肘才刚触到地板，身旁低磁磁一声话语就传了过来：
“不得胡闹。”
“啊……蓝湛，你不是闭着眼睛吗？你不是不搭理我了吗？”
魏无羡撇嘴立刻撒赖起来，似要把刚才那点闷气都撒出来。手肘依旧赖着不肯抬起来，一双眼睛就牢牢望住身边立着的这个闭着眼神仙般的人。
“没有……”
“还说你没有，你就是闭着眼睛的……啊，含光君……你不乖了，现在都会扯谎了……明明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却偷看我……”
魏无羡在蓝忘机面前最是会这样得理不饶人耍性子，每每逗得蓝忘机着急脸红他心里就特别甜丝丝的。果然，蓝忘机睁开眼飞快看了他一眼，瞬间又收拢了睫羽望向下方。
“没有偷看。眼睛闭着，心没有。”
这几个字说得轻轻的，却又很是清晰。蓝忘机脸颊瞬间就映上了一层薄粉，他却没看见魏无羡也跟着红了双颊，摸着鼻尖立刻就局促地坐了起来。
这蓝湛，总是这般猝不及防一句话插到人家心头上，那甜蜜滋味仿佛瞬间就在血液里弥散开来，直达四肢百骸——眼睛闭着没看你，心也在一直看着你。
“好好好，听你的。坐起来，不得坐姿不端……这江澄也真是的，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来……”
仿佛感应到了两人的窘意，厅廊转角处终于传来脚步声。江澄紧锁着眉心出现了。魏无羡站了起来，却看见江澄身后，除了适才那名随从，还跟着两名奇怪的女子。和蓝忘机对望一眼，魏无羡心中那一直隐约绷着的那根心弦忽就铮鸣了一声。
事情一桩跟着一桩，这个一直在幕后兴风作浪之人，显然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看着江澄脸色极是阴郁难辨，魏无羡心中着急，却又不知该怎样出言问他。魏无羡真的是被江澄给凶得怕了。哪知那一身紫衣厅门边站住了，像是在犹豫什么一般，终于回过头来望向了魏无羡。
江澄的目光里有难解的愤恨，却又有着一层几近痛楚的微光。长长的一眼凝望里，魏无羡竟感受到了几丝……心疼？
“进来吧。”
三个字，魏无羡几乎就要红了眼眶。身边蓝忘机已经靠近了一步，两人对望一眼，魏无羡在他眼中看到了鼓励和安慰，点点头，他等着江澄先进去了，才与蓝忘机并肩上了台阶，跨进了正厅。
厅内比之前宽敞气派了许多，江澄自上了主位坐下，沉声让大家不必心焦奇怪。顿了一顿，才再次环视众人，一字一字说道：
“这两名女子所说之事，太过于骇人听闻。江某不敢独听，所以带她们前来，当着众家之面再细说一遍。”
江澄说完，所有家主心头更是疑虑大增，都安静下来望住厅中两名女子，等待着下文。魏无羡一双眼睛一直看着那两名女子，心知接下来要听到的，绝不会是小事。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束目光，抬眼望去，竟然又是江澄。
这小子，到底什么事？难道……与我有关？
两名女子所说之事，与魏无羡并无关联。说是无关，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关系。一名蒙着面的年长女子，揭下面罩来后竟是一脸深浅疤痕。声音软媚话语略显轻浮，竟自报是一名风尘女子。她说起的，竟是金光瑶丧心病狂，因记恨父亲金光善偏心对待，当年将他踢下金麟台，后回到家族中也不真心待他，是以将他父亲用药物控制住大肆淫靡，终于很快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金子轩已死，那金光瑶虽是私生，却也已是金光善唯一的继承人。他狠心绝情找来了一群无人问津的老弱□□，生生将自己的父亲，那个风光一世的风流家主金光善，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拖死在了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