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里倒是已经收拾得妥帖了，一应奴仆全都跪在地上待她问话。辛润坐在小榻上，道“初入宫，有些不习惯人多，你们在殿外做事就行，我没有太多规矩，你们恪守本分就好，若无其他，就先退下吧。”</p>
奴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行礼出了殿。</p>
棠安面上依旧无悲喜“娘娘想必是不知道的，新主子入了宫，需要给一些彩头，奴才们才能为往后的日子讨个吉利。”</p>
“吉利不吉利的，原不在于这些银钱，宫里的月钱从未少过，他们也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我又何必打破这些规矩，如若我今后有幸得宠，他们自然是水涨船高的，若我失宠，又有谁会因为初入宫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对我颇为照拂，你说是么？”她本不愿撕破脸说这些，只是棠安似乎忘了他的地位再怎么高，也只是个奴才。</p>
棠安疑惑抬眸瞥了眼辛润，后又一笑“娘娘是明白人，奴才便在此祝娘娘万事顺遂了。”</p>
“多谢您。”</p>
“娘娘折煞了，现下并无要事，娘娘可先歇息，传膳时奴才再来唤您。”</p>
“劳烦公公了。”</p>
寒阳趁着摆放东西的空当将小窗都关了，寒北去廊下走了一圈，发现无人听墙根便进殿小声道“小姐本不必如此着急就说这些的。”</p>
寒阳也皱着眉道“奴婢也这样觉得，小姐这样说，日后棠安公公未必会给咱们好脸色看。”</p>
“我入宫本就是笑话，不在意拜高踩低的，若是心存不满，早早的另谋高就我也不阻拦，若是以后才发现这些人心思不正，那才叫麻烦。”辛润一向是拎得清的，从决定入宫那刻起，她就知道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如果奴仆与自己一条心到也无所谓，如果弃她而去也不指望，只是莫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人招惹不起。</p>
寒北和寒阳相视一眼，这一夜发生了许多，眼前的小姐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了，变得人事分明，不再有任何期许。</p>
好不容易落得清净，也不愿多想些有的没的。辛润长舒一口气歪向小桌，单手托着额角看两人收拾内殿。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金玉堆砌华丽无比，却没一样是她喜欢的。寒北寒阳依着她的习惯，将东西按她从前的方式摆放，才让她不觉太过陌生。</p>
一夜未眠又几经波折，正阖了眼昏昏欲睡，忽听得敲门声，棠安在外问道“娘娘，午膳时间到，若娘娘歇息得差不多了，奴才便吩咐传膳了。”</p>
辛润蹙了蹙眉“知道了。”</p>
寒阳忙过去打开了门，寒北过来替辛润整理衣裙，眸中尽是询问，见到辛润笑着点点头，她才放心站到身后。</p>
菜式繁多，只是已没了热气，想来也是，御膳房到各宫那么远，别说现下是秋末，就是炎夏也未必是热乎的。</p>
按规矩摆放好后，宫人便退下了，待辛润落座，棠安行了一礼正欲退下，辛润开口道“公公留步。”</p>
棠安面色无常转身“娘娘请吩咐。”</p>
辛润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心下会意“你知道我想问什么。”</p>
“那么长的时间，想走早就走了，娘娘是好奇奴才为何还留在永宁殿。”棠安笑了笑，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p>
“那就说说吧，好解了我的惑。”</p>
“娘娘现下居婕妤一位，对君应自称嫔妾，对下应自称本宫。”顿了顿知道辛润不会接话，又言“不瞒您，宫里到奴才这个位份的，必然要选一棵大树好遮风避雨了，娘娘就是奴才选的一棵大树。”</p>
“本宫因何进宫，你知道么？”</p>
“奴才知道。”</p>
“别人避之不及，你来作甚？”</p>
“奴才这一位置上，就属奴才最无足轻重，故此便被派了来。”</p>
“可本宫方才已经给了你时间走，也给了其他人时间。”</p>
“本是甩完脸色便要走的，只因娘娘的话，奴才便不走了。”</p>
“为何？”</p>
“娘娘没见过宫里的春秋吧？”嗤笑一声又道“在这四方墙内，想要安身立命太难了，宫里的主儿多的是拎不清的，圣宠不衰未必是福，无缘皇嗣也未必是祸，奴才自小举家逃难来到京城，多少人在奴才眼前死去，奴才都已记不清了。所以奴才只知道一件事，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p>
辛润抬头看着他，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她以为她这一夜经历得就是世间最大的磨难了，殊不知别人的一生，从未得见过阳光。“你...家人呢？”</p>
“奴才运气好些，父母快到京城时就熬不住撒手人寰了，奴才的妹妹...运气就差了些，前些年被人强抢回去做妾室，因生了个女儿，被当家主母活活打死了。”虽面上依旧无悲喜，拳头却是紧紧攥着，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些事一直都是心里的大石，若是他在宫里争气些，多拿点俸禄给妹妹，她又怎会被人强抢去，说到底，都是他的错。</p>
辛润三人睁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辛润紧了紧手里的丝帕，语气渐弱“抱歉，我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倒叫你不得不伤口撒盐。”</p>
“与娘娘无关，若不是经历了这些，奴才也不会选择在娘娘宫里，审时度势只能让人赢面更大，不如明事识理更能明哲保身，娘娘只言片语，奴才心里就明白，跟您是跟对了。”</p>
“若我日后开罪了别人，保不了你性命怎么办？”辛润清楚，寒北寒阳的命同样也交给她了，她根本担不起多一个人。</p>
“说句不好听的，时也，命也。家里的人早已不在人世，或许我的寿数将近也未可知。奴才只知道，现下奴才会忠心于娘娘，还望娘娘摒弃前嫌，不要赶我走。”说罢棠安跪地行礼，此时的他已经没了早晨的傲气，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不是假意投诚。如果辛润真的有一天倒下，他也不后悔今日的选择。</p>
辛润静静垂下头，从何时起，她的身上居然背负起了这许多，又从何时起，她本是成长在母亲羽翼下的鸟儿，现在却只能自己振翅高飞寻自己的归宿。</p>
“你起来吧”见棠安起身，她才道“寒北寒阳，你们三人如今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宫里动辄就是命悬一线，我们万不可出错，受委屈是小，能活着便是最好的，所以日后定要规行矩步，莫要因逞口舌之快而丧命。”</p>
三人也明了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翻覆只在一时，互相对视后垂头道“知道了，娘娘请放心。”</p>
“娘娘先用膳吧，菜肴太凉了容易生病。”棠安小心提醒，时间太久了，莫让人怀疑“奴才先下去查看咱们殿里有没有不清不楚的人，寒北先为娘娘看看菜吧。”递了眼色给寒北，随即躬身行礼后退出殿外。</p>
寒北当即反应过来，取了银针来试毒，片刻后银针无异常，才让辛润动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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