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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附骨之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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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琨瑶将苍驳引至不思归前,在房门处停下,垂首躬身,道:“爷已经在里面了,公子请进去罢。”

    “多谢琨瑶姑娘。”北行道过谢后立马将门拉开,苍驳随即抬脚踏入,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至始至终,琨瑶和北行都垂首视地,不曾往里看去,这是规矩。

    此时的不思归里,夕阳满铺,落地金黄。

    锁乌楼和岁暮楼,一样,又不一样。

    岁暮楼是官家产业,众所周知。

    而锁乌楼是当朝皇帝命人暗中开设,鲜有人晓,便是整个锁乌楼,也仅琨瑶一人知晓此事,即便如此,琨瑶却从未见过皇帝真容。

    锁乌楼在京城开了两年,但皇上来此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回回皆白龙鱼服出行,且所乔装扮都大相径庭。

    上一次乔成了头戴帷帽的江湖侠客,上上次扮成了邋遢的花子。当然,其贴身随行之人的装扮皆与之相称。

    这一次,皇上一行三人,其中俩人都扮成了头戴大花的媒婆子。而皇上身边武功最为高强的护卫叶兆,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硬生生被扮成个穿红戴绿的小姑娘。

    叶兆向来话少,且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古板,但一身功夫了得,不在王嵬之下,乃是王嵬亲自从一众年轻的精兵强将中挑选而出,亲自教习,而今青出于蓝,一直担着保护皇上安全的重任,皇帝每每常服出宫,叶兆必定相随。

    房里,同叶兆并立一旁,与皇上皆作媒婆子扮相之人乃是一直在皇上跟前伺候的贴身太监,亦是大内总管,刁公公。

    苍驳半跪于前,抱拳行礼,坐于桌前的皇帝连忙抬手,“宫外无君臣,苍卿快请起,这厢入座。”

    桌上四宝横置,苍驳与皇帝同桌而坐,刁公公提壶为其斟上一盏暖茶。

    免去不必要的寒暄,皇帝直切正题:“而今天灾虽去,但人祸却有蠢蠢之势。苍卿日前呈来的画,叫人阅之心惊。近日里,朕虽夜卧高枕,却困心横虑,辗转反侧。天下局势初定,暗流深涌,便是卧榻之侧,也不乏逐眈之目,如肉中之刺,尚不致命,但痛痒不疏。”

    苍驳明晓圣意,提笔便书:清君侧,诛外贼。

    此六字正中圣心,皇上满意地点点头。

    两年前,外患初平之时,苍驳便上书奏请皇帝,允其启用身边亲信组成小宗使,欲查当年属国起兵之事。

    皇帝阅帖后,当即批复四字:严查不殆。

    这两年里,苍驳虽避世于林,但暗中一直在命小宗使深查当年之事。

    苗耒国、宣国,乃至东边不及起兵的东渊国,三国皆俯首百年之久。

    北边苗耒国,虽国土不广,但物饶颇丰,是为鱼米之乡。其年年纳贡,从不间断。且离秋国征贡适量,并不曾闻民怨之声。

    南边宣国,风吹草低,牛羊成群,进贡之物以膘肥体壮的牲畜为主,尤其马匹。众所周知,宣国多出骏骁,而骊马是为上等,其双胯壮硕,鬃毛油亮,蹄间三寻,日行千里,深得皇亲贵胄喜爱。

    东边东渊国,呈三面环海之势,人人善水,百姓以渔业为生,年年进贡多以海物珠珍为主。

    皇上刚继位那年,东渊国为贺新帝登基,特遣使者来朝,奉上一串千年砗磲。一百零八颗砗磲,用蛟筋穿之,以血珊瑚为坠,价不可估。

    天下大统之业,必由强者为之。而那个强者,生于离秋立国之后的第三百年,一副金戈,征战四方,一统三国,成下霸业。

    一百年里,三国皆相安无事。

    而一百年后,三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起兵谋反,实在疑点重重。

    一无绝对胜算,二无常青之盟。

    若东边骤然偃旗,同年起兵的苗耒、宣国无疑被悬于刀尖之上。故而,此三国之间是凭何建立的信任?难道就这般有把握对方一定出兵?

    真相扑朔,两年来,苍驳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查,他相信,此事定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背后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或者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此三国,无论哪国也不敢冒着灭国之险来赌上这一局。

    在两个月前,小宗使查上一位名叫王许的经商之人。

    王许虽在万聿城经商十余年,却并非万聿人士,且户籍不明,年事不详。让小宗使注意上王许,是发现,王许同苗耒国、宣国有着密切往来,频繁出入此二国,其名义上是商往,但实际却与两国官府有所联结。

    其人有一妻二妾,但膝下无子,两年前过世后,一身家业后继无人。而前两日,苍驳去的那间废屋,便是王许名下的其中一处田产。

    有些奇怪的是,王许似乎早料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便提早立下遗嘱,将家业以正偏三分,留予三位夫人。唯独那栋废屋,王许留给了身后的自己,并嘱咐三位夫人,在他死后,一定将其葬于废屋旁的流苏树下,棺头朝向日出之方,毋庸立碑,亦不必祭扫。

    此人此举,不禁令人生疑,小宗使将废屋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却并未发现可疑之物,只得先将废屋之事暂时搁置,转而顺着王许这条线往下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十日前,查上了当朝大理寺卿沈匕的头上。

    沈匕乃正三品,朝之重臣,若无圣令,小宗使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此事一旦查起来,必定牵连甚广,引发朝野震荡。

    且此事一旦被沈匕察觉,不但打草惊蛇,他定然还会想尽办法毁灭证据,或许未等到小宗使找到证据,反被其倒打一耙。

    要知道,大理寺卿主邢狱,最擅詈夷为跖。所以,若无皇帝授命,且无凭无据,这位正三品大臣还当真动不得。

    若夫墙上那幅画,或许是冥冥注定,实乃一个意外的发现。

    只是不知,王许将这样一幅机密暗藏之画,随意绘于来人皆可观睹的墙上,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深意。抑或是,过于自负?

    今日,苍驳来此也是为两件事。

    其一,问皇上求道旨意,批准继续顺着沈匕这条线查下去。

    其二,为估鶠之事。

    第一件事,原本早该请旨,只是恰逢估鶠作乱,才不得不暂且搁下。如今估鶠之祸已去,也是时候将其提上桌案。

    而这第二件事,苍驳另有打算。

    天下人皆知,巫蛊之术是为苗耒国之独粹。上至王公,下至平民,皆奉之如神。若此时传出发于离秋国都城的估鶠之乱乃巫术所致,即便不指明,也能引得天下人联想到几年前曾兵扣商阴的苗耒国。

    届时,关于苗耒国用巫蛊之术祸乱万聿的流言便会甚嚣尘上。众口铄金,必将苗耒国推于风口浪尖之上。

    苍驳心里知道,即便是苗耒国最好的巫师,除非有神助,否则绝对驱使不了上古魔煞。

    而皇帝心里亦很清楚,苗耒国在经历两年前那一场君亡之战后,绝无胆子再敢作乱,至少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但是,害怕战乱的百姓却不会相信。

    人们往往容易相信一只羊会吃肉,却很难相信一头狼会食草。

    苗耒国新任国主性子怯弱,两年前亲眼看见苍驳一路铁蹄,逼至苗耒国王城,而其父便是在那个时候战亡于城门之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在战时,老国主刚战亡,众臣子便纷纷拥老国主独子继位。

    本想着新任国主继位后能撑起这兵败如山的战局,继续领兵抵抗离秋国横空出世的战神苍驳的攻打,可另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新任的苗耒国国主继位后便立马修书求和,且承诺永不再犯。

    正是因为这封降书,战火才从苗耒国土地上逐渐熄灭。

    但是,其辅政大臣贼心不死,且不臣之心已久。苍驳撤兵后,此人仍暗中集聚势力,甚至谍布离秋,企图范水模山,卷土重来,蓄势一攻。

    如果此时将估鶠这条火捻子引到苗耒国身上,如此一来,那位怕事的年轻国主必定心急如焚,继而差人详查此事。

    而这个时候,离秋国皇帝则下令务必揪出作乱之人,趁机将久附于身的癣疥恶瘤连根拔除。

    等到内患一除,皇帝便立刻下旨召苗耒国国主入离秋,设宴款待,以慰其心,体现皇帝的仁慈与大度,并表示,相信苗耒国国主做不出此等伤害两国和平与安定之事,不会听信奸人惑言。

    宴席结束之后,皇帝再单独召见新国主,以礼相待,以友相称,并暗示其下之臣,久辅政事,却不安于无虞之境,皇心甚忧,恐不利其日后亲政,从而失心于百姓。

    这是苍驳的策谋,持己刀,刺彼心,除痈疽,儆诸人,可谓是一箭三雕之计,而这儆的便是在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东渊国。

    皇上闻之,大喜,当场便赞此计甚妙。

    而对大理寺卿沈匕的追查,皇帝亦即刻亲下御令,不计一切后果,严查到底。

    附骨之疽,当除则除,片刻不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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