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鹤棣闻听此言，停住脚步，回头，齐齐望向江宗城。
他一向强势，鲜少有主动透露心事的时候，这次肯主动诉说他的苦衷，显然是担心江鹤棣真的辞去江氏董事长一职。
江宗城缓了脸色，指指旁边的座椅，示意我们坐。
江鹤棣见江宗城怒意已泄，走过去坐下，我也紧随着坐到他旁边。
江宗城拿了新的茶杯重新倒杯了茶，喝了口润润嗓子，这才缓缓地说：“当年我和你妈一见如故，后来生下你和深霖。我回来要同绮兰离婚，可她死都不愿意。为了挽回我们的婚姻，她甚至服药自杀，这件事给当时还年幼的鹤峤，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觉得有愧于绮兰和鹤峤，所以对你稍微冷淡了些。但你要知道，爸爸心里其实还是挺器重你的。”
江鹤棣抿着薄唇，并不说话。
江宗城有愧于乔绮兰和江鹤峤，可他同样也有愧于何苓苓和江鹤棣。
所有的事情全是因江宗城所起。
他虽然在商场上叱诧风云，把江氏集团打理得风生水起，可他却处理不好他的两个女人间的关系，更处理不好他几个儿子的关系。
所以才造成现在这困顿的局面。
倘若不是他一味地纵容江鹤峤，那江鹤峤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江鹤棣。
江鹤棣也不会精心布局，去报复江鹤峤。
归根究底，江宗城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我知道你恨你大哥，怨我对你不公平，可是商场就是如此险恶。江氏是我们家族的立身之本，我肯定要把集团传给最优秀的那个做为接班人。你大哥他虽然先天资质比你差了些，但他杀伐果断，擅于笼络人心。而你，你的商业才能是你们兄弟三个中最强的，但你性情太过高傲，且太重儿女私情，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我和江鹤棣相互对视一眼，继续聆听江宗城的话语。
“就像草原里的狮子，想成为最强的那个，自然要经过一番拼搏厮杀，最强的那个才会成为王者。棣儿，最后胜出的是你，爸爸为你自豪。只是你已经坐到那个位置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你大哥？成为江氏集团的掌舵人，不只要有才华，有魄力，还要有容人的雅量。”
江宗城依旧怀疑江鹤棣。
也是，江鹤棣是他的儿子，他什么品性，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为什么只要求江鹤棣有容人的雅量，却不去要求江鹤峤呢？
这话最该对江鹤峤说才对。
哪怕江宗城这种智者，也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
我扭头朝江鹤棣看过去。
江鹤棣凝眉深思片刻，回道：“是，我已经做到那个位置了，我倒是想宽恕我大哥，可他却不打算放过我。他派人在我去分公司视察的路上暗杀我。不瞒你说，我的记忆其实在未去m国之前已经恢复了一些，但我依旧装着记忆未恢复的样子，甚至还去m国做高压舱治疗，就是为了给他，给所有人施以障眼法……至于其他，我没必要说了，父亲心中有数就行。”
江宗城面容有片刻愕然，他怀疑是一回事，江鹤棣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他用力咳嗽了几声，半天没说出话来，脸上露出一片颓然之色。
江鹤棣之所以肯如实告诉江宗城，是因为他不怕他知道。
即使他告诉了他，江宗城也只能把这件事咽下去，不会向旁人透露半个字。
江鹤棣站起来，眸光清凛，“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就在家好好休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这是让江宗城彻底退休的意思，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虽然退居幕后，却仍垂帘听政。
江宗城眯了眯眸，没说话。
他不情愿。
“至于大哥昏迷不醒，而深霖只喜欢经营画廊，对江氏并不感兴趣，董事长一职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以后就按照我的方式来经营江氏吧。爸爸那个森林狮子的丛林法则我并不认同，我会把麟麟按照接班人来打造。我不想江家的子孙像我和大哥一样，为着掌舵人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言外之意就是他要把江氏集团的位置世袭，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民意选举。
也就是说山山和川川，将被淘汰出局，到时他会把位置直接传承给麟麟。
没想到江鹤棣原来这样霸道。
这倒出乎我的意外了。
不过这样也好，麟麟和山山、川川不用争，不用抢，也不会造成伤亡了。
江宗城垂着眼皮，良久才说道：“你的想法不错，麟麟天赋也足，可你大哥他不会甘心的。”
江鹤棣微勾唇角，“父亲，你觉得大哥他还能清醒过来吗？”
江宗城猛然抬头，红着眼睛看向江鹤棣，“你什么意思？”
不知怎么的，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唐娆娆的脸来，难不成江鹤棣派人也对江鹤峤的大脑动了手脚？
江鹤棣堪堪道：“大哥头部受伤，昏迷不醒，因为y国医疗条件有限，他的腿已经废了，至于大脑也造成了不可逆地损伤。我派人问过他的主治医生，醒过来的几率并不大，即使醒过来，智力恐怕也低于常人了。”
“你又对他做了什么？”江宗城面色越发沉重，仿佛刹那间又苍老了好几岁。
江鹤棣淡然一笑，“只是把他曾对我做过的事，原样还给了他。”
“棣儿，我警告过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大哥他已经够惨了，你就放过他一马吧。”
“可他放过我了吗？如果他清醒过来的话，非但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麟麟。我为什么把麟麟一直放在奶奶身边养着？就是为了防止大哥的暗杀。我大哥他已经被你纵容得丧心病狂了，他连几岁的小孩子都不肯放过。这些，你知道吗？”
江宗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忽然发觉江宗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
以前的他目光炯炯，气势威严，和他待在一起哪怕他一言不发，也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可现在的他，即使冲江鹤棣大怒，我都不觉得可怕。
他真的老了，心也软了，变得像寻常人那样，担心这担心那，甚至也会放下自已的身段求情了，还是向自已的亲生儿子求情。
那个不可一世，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终于从神坛上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