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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此去千万里,再无归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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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戚的确答应过。

    当时秦柏舟伤得很重,却还惦记着弄丢了写有情诗的手帕。她用哄劝小孩儿的语气,随口做出了承诺。

    这个承诺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秦柏舟开口讨要,苏戚不能拒绝。她摸了摸袖子,的确摸出一条浅白绢帕来,只是作为临别赠礼过于随意私密。

    “我没带新的。”苏戚有点抱歉,“大人,这可能不太合适。”

    秦柏舟并不在意。

    他马上就要死了,将死之人当然可以得到更多的宽容与怜悯。而他借着这微末的情感,迫使苏戚对他妥协。

    “无妨,这个就好。”秦柏舟说,“苏戚,给我写几个字吧。”

    内容自然不可能再是情诗。

    苏戚没带笔墨,她取下腕间隐藏的刀具,割开右手食指。将绢帕摊在腿上,以血代墨,一笔一划地勾勒临别赠言。

    平安。顺遂。

    最寻常也最简单的祝福。可是对于要死的人,如何能实现?

    秦柏舟接过绢帕,顺势捏住苏戚的手,用力扯过来。他前倾身体,张嘴含住了渗血的食指。

    温热的舌尖吸吮刀口,带来锥心痛楚。

    苏戚呼吸一窒,想也不想抽回手来,努力平复着脊背炸起的汗毛:“大人,于礼不合。”

    秦柏舟似乎开心了点儿,殷红的嘴唇弯起好看的弧度,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湿意。他一手攥紧染血的绢帕,动作流畅地举杯饮酒,喉结滚动,将冰凉的液体吞咽入腹。

    辛辣的酒混杂着苦涩的药味,在胃里翻腾燃烧。

    这种寒冷的火焰,也烧进了他的眼睛。深色泛绿的瞳孔瞬间蒙上幽幽的光,美艳而毫无生气的脸变得莫名妖冶。

    苏戚不想再看。她难以忍受牢狱中压抑安静的气氛,起身告别。行至牢门口,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力量,捏着她的肩膀将身体整个儿掰过来。

    秦柏舟发了狠,把苏戚死死按在铁栏杆上,咬住她的嘴。

    对,是咬。

    他啃食着她的唇舌,像是要从她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苏戚吃痛,但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鲜血弥漫于两个人的口腔。秦柏舟贪婪地吞食着这些甜腥的味道,恨不得自己真变成一条毒蛇。用包藏着毒液的尖牙,咬破苏戚的舌尖,将致命的毒素注入她体内。

    然后,她就能同他一起去死。

    又或者,让他就这么吃掉她。她的皮肉,心脏,肺腑,血液,全被吞进他空虚冷寂的胃里。

    ——从此彻彻底底属于他。

    可这只是一种虚妄的臆想。

    秦柏舟压制着挣扎的苏戚,任凭她的拳头落在胸前。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他念着曾经写于绢帕的情诗,带有血腥味儿的呼吸喷洒在苏戚颈间,“苏戚,再见。”

    ……

    苏戚从廷尉狱出来的时候,冰冰凉凉的颗粒被风卷着擦过脸颊。

    她抬起头来,于昏暗夜色中见到细碎飘扬的雪屑。

    冬天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苏戚向下拉扯兜帽,顺着偏僻无人的道路离开廷尉署。萧煜事先调整了守卫的换班时间以及巡逻路线,她来得方便,走也容易。

    出去后,苏戚没有回家。她乘车前往薛宅,踩着地面薄薄的雪一路走进薛景寒的卧房。

    夜已经深了,丞相还没有睡。他披着外袍,屈膝坐于窗前榻上,摆了棋局与自己对弈。一盏油灯放置在窗边,光线昏黄温暖,照映着他平静美好的容颜。

    见苏戚推门进来,他抬眸道:“都办完了?”

    苏戚点头,抖落披风的雪,将沾了气息的外袍和鞋履脱掉,走到薛景寒身边。

    “坐。”薛景寒用手指敲击棋盘,示意苏戚坐到他对面去,“我们好久没下棋了。来一局罢。”

    苏戚上榻,捞了个暖炉塞进怀里。薛景寒推来个玉色方口杯:“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苏戚垂目望去,杯盏里盛放着琥珀色的晶莹液体。她抿了一口,淡淡的腊梅香瞬间弥漫开来。嘴里破损的伤处并未感到刺痛,只生出类似发麻的暖意。

    与其说是酒,不如称之为甜汤。

    这是薛景寒专为苏戚调配的酒。闻着香,喝了不伤身,而且不会醉。

    “苏府那边,我已经给太仆递过信了。”薛景寒执起黑子,“戚戚,你累了,今晚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东市监刑,你不必去。”

    明天是秦柏舟处斩的日子。

    苏戚嗯了一声,从罐子里拈起一枚白色棋石。

    啪嗒。

    玉石碰击棋盘。

    他们再没说话,安安静静于灯下对弈。窗棂映着婆娑的树影,逐渐密集的雪粒子砸在纱纸上,发出琐碎而喧嚷的叫喊声。

    瑞雪兆丰年。

    苏戚想,明年大概有个好收成。

    次日,满院落满厚厚的积雪。薛景寒替沉睡的苏戚掖紧被角,披上鹤羽大氅走出家门。丞相府的侍卫接他前往刑场,而那里早已人满为患。每一只眼都盯着行刑台,每一张嘴都吞吐着滚烫热烈的气息。

    半个时辰后,在所有围观者的见证下,薛景寒下达了行刑的命令。面容苍白而沉默的廷尉跪在台上,被挥落的大刀斩下首级。

    秦柏舟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梦里所见的一切都已忘记。身体残存着深沉的疲惫感,抬个手指也费力气。

    他感觉到周围在摇晃。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马车里,身下铺着厚厚的垫子。车轮吱呀吱呀地叫着,冷风钻进棉布帘子的缝隙里,带来些许新鲜潮湿的空气。

    车夫扬着鞭子,一声声驱使马儿向前。嗓音嘶哑难听,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自在快活。

    “我问郎君去何方哪,郎君要北上。路重重,山重重,一去不复返……”

    “再问郎君去何方,郎君欲西行。风漫漫,道如血,愿做不归雁……”

    荒腔走板的调子,时不时飘进车厢里。秦柏舟听了很久,最终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此去千万里,再无归来日。

    ……

    苏戚回到苏府,在落清园窝了两天。第三天萧煜找上门来,抱了两只胖乎乎像雪团子的幼猫,说是小宝的崽子,已经足月。

    苏戚小心接过来,很新奇地揉揉捏捏。这两只小崽子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毛发蓬松软和,蓝眼睛,全身雪白,唯独爪子和尾巴尖儿蘸着墨色。神态像极了踏雪,憨头憨脑地往苏戚手里钻。

    啊,好暖好软好可爱。

    苏戚立刻就沦陷了。

    她抱着猫崽子,难得对萧煜展露笑颜:“你舍得送啊?”

    萧煜的眼神儿自始至终黏在猫上,忧伤而惆怅地回答道:“我愿意吗?要不是柏舟曾经嘱咐我,把小宝的孩子给你送俩,你以为我会来?小宝多不容易啊!就生了三个!三个!”

    苏戚这会儿心情好,笑嘻嘻客气道:“辛苦辛苦,还让萧左监特意跑一趟。”

    “来也来了,今儿个闲得慌,苏戚,跟我出去喝一杯?”萧煜提议道,“去松亭,他家新上了好菜。”

    苏戚不喝酒,不过萧煜很大方:“我发了月俸,请你啊?”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萧左监竟然要请客。

    苏戚颇为惊奇。

    她把猫崽子交给红萼,穿了斗篷骑马去松亭。萧煜要了个雅间,坐下来特别豪迈地吩咐店伙计:“上你们这儿的拿手菜,再温一壶酒来。”

    苏戚忍不住调侃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要升官啦?”

    “升个蹄子。”萧煜从点心碟里拿了颗栗子,边剥皮边唠嗑,“再升就是廷尉正,你家那位肯让我当?”

    还真不能。

    薛景寒不喜萧煜,也不觉得这人有担当大任的能耐。

    “官署忙得很,估计过两天就有人调任过来,填补柏舟的空缺。”他动作潇洒地将栗子肉扔进嘴里,含糊说道,“我请你吃个饭,算是谢你出力救人。这事儿说难不难,但也不容易。”

    一开始,萧煜找上苏戚,商议营救秦柏舟的办法。

    他在廷尉署供职,权力也大,想偷个人出来并不难。难就难在秦柏舟必须得死,救也白救。

    所以,萧煜提供了用替身换真人的法子,明里暗里要苏戚找薛景寒帮忙,以易容术弄个假廷尉。毕竟薛景寒常易容成商贾季阿暖的模样,手底下定然有擅长此等旁门左道的能人。

    说起来,萧煜能知道季阿暖的真身,还是秦柏舟的功劳呢。若不是秦柏舟细心查访,推敲出薛景寒的双重身份,恐怕他现在还蒙在鼓里。

    萧煜本来不想求助薛景寒。可是没有薛景寒的帮忙,秦柏舟无法顺利脱身。

    萧煜没有足够的时间在民间寻找懂易容术的人。况且,秦柏舟身份重要,仅仅找个替身代他死,并不能消除以后的隐患。薛景寒不是傻子,迟早会发觉事情不对,到时候秦柏舟就成了通缉要犯,整日不得安宁。

    萧煜不爱干半吊子活儿,既然要救人,就该救得完美,救得顺畅,利利索索灭绝后患。

    他需要薛景寒的帮助,以及薛景寒的默许。你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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