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落清园,突然增加了很多守卫。
苏宏州从未见过这些人,他亲自询问薛景寒,被告知都是派来护卫苏戚安全的。说苏戚必须静养,闲杂人等不得擅自打搅。
落清园原本的婢女仆役,零零散散分派到其他院落,只留了七八个干活利索不爱说话的人。苏九和十一他们,则打发到东厩。
至于苏戚的卧房前,始终由断荆把守。没得到允许,谁也进不去。
苏宏州倒可以看望苏戚。但每次他下朝回来,薛景寒已经提前进门,想仔细瞧瞧苏戚的情况吧,薛景寒也不让碰。
没醒。要静养。担心受到惊吓。
诸如此类的理由,从薛相口中说出来,拥有不容置辩的力量。
苏宏州满肚子惊疑担忧,想争论点儿什么,抬眼撞上薛景寒冷漠视线,便发不出声了。
他这才知道,平日相处所见的薛相,只是收敛了刀刃锋芒的温和假象。
可是,再怎么说,这落清园并非丞相府,更不是议政的宣德殿,薛景寒白天黑夜都过来守着,不合适吧?
真真不讲道理。
苏宏州心里憋闷,又实在放心不下,想找申元询问一二,死活见不着人。
自从进了落清园,这术士也不知踪影。
莫非薛景寒迁怒,把人杀了?
苏宏州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继而拍拍胸脯,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如此,过了三天。
苏家子卧床不起的消息,渐渐在京城内传开。有说苏戚得了重病的,也有人说肯定是遭报应。阴损点儿的人,猜测苏戚染上严重的花柳病,根本见不得人。甚至还有巫蛊诅咒的说法。
听到消息的姚小公子坐不住,趁着家里人看管不严,偷偷跑出去看望苏戚。
——被拦在了大门口,甚至连门槛都没跨进去。
姚承海派人把他劝回家,亲自写了拜帖,以御史大夫的名义,准备好慰问补品,交由姚常思再去一趟。
这么安排,也算安抚焦躁闹腾的孙儿。
然而姚常思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苏府门前,遇见了同样前来慰问的柳家人。再仔细瞧瞧,哟,前未婚妻柳三也在。
姚常思怒目而视。
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跑来见苏戚,懂不懂矜持和羞耻之心!
柳如茵懒怠搭理这货,冷笑一声,挽着殷桃桃的手,跟着自家长辈进了门。
殷桃桃是借着卞家名义来的。卞文修还派了殷晋护送,名正言顺,十分坦然。知晓殷苏相亲内情的,都明白太尉仍想笼络太仆结亲。
太学生程易水杨惠等人,也特意要来批文,登门拜访。
至于世家权贵,朝臣亲眷……
更是来了不少。
苏府门庭若市,连接几天不得清净。
但造访的客人,无论身份贵贱,都无法见苏戚一面。连落清园附近地界,也难以涉足。
这可忙坏了苏宏州。
他得整日接待客人,答谢推让,解释苏戚病情……
解释个鬼啊。
苏戚究竟得了什么病,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能拿薛景寒那套说辞,反复敷衍。
“是,小儿受到惊吓,如今难以起身,无法与各位相见……”
“黄大人心意我知,但小儿需要静养。”
“近日功课的批注?程公子有心了,待小儿痊愈,定让她亲自答谢。”
“……”
谁也见不着苏戚,难免揣测议论。
大概是事情传得太玄乎,连天子也问询苏宏州,究竟染上何等病症。
苏宏州苦着脸,把倒背如流的说辞讲给沈舒阳听。
沈舒阳不大相信。几天前刚在舒阳宫出了那么档子事,紧接着苏戚就一病不起,怎么看都像刻意回避。
于是宫里送来许多珍贵药材,江太医亲自登门,为苏戚诊治病情。
皇帝派来的人,苏宏州可不敢挡。眼见江寿背着医箧进了落清园,一个多时辰后又出来,面色沉郁而疲惫。苏宏州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拉着江寿问话。
“戚儿怎么样?什么病症?几时能醒来?”
江寿笑眯眯安抚道:“无碍,惊吓过度而已,多休息几天,会醒的。”
苏宏州再要问,江寿便嘱咐他,莫要着急,也别让人进去打扰。有薛相在呢,不用担心。
能不担心吗?
苏宏州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太医也向着薛景寒说话。
不过,好歹有太医作保,老父亲的焦虑得以减轻。送江寿出门时,他握着手感谢许久,直把白发鹤颜的老爷子整得心虚难安。
江寿……根本没见着苏戚的面。
薛景寒放他进去,是给申元治伤的。
回想起蜷缩在黑暗屋子里喘气儿的术士,江寿浑身发凉。
薛景寒要申元活着。所以,仅仅是活着。
……
丞相住进落清园的消息,绝大多数人并不知情。
薛景寒每日从侧门进出,周围设下重重岗哨,杜绝一切被窥伺的可能。
连精于布线盯梢的太尉,也没能察觉异常。薛相按点上朝,去丞相府处理政务,和往常一样回私宅休憩。
平平常常,毫无可疑之处。
殊不知,除了上朝是本人,其余日程均为障眼法。
薛景寒已经在落清园住了五天。
五天内,他照常忙碌,甚至让杀戈把需要处理的奏章公文都搬到卧房来。晨起洗漱,他替苏戚擦脸束发。午间归来,也为苏戚搓揉四肢,活络经脉。空暇时钻研棋谱,遇着难解之处,便议论几句,询问苏戚看法。
沉睡在床的人,自然不会出声应答。
薛景寒等候许久,才垂下眸子,将棋谱搁置一旁。
苏戚并不需要任何照顾。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不会发汗,也无需出恭。像那个狗屁道士说的一样,躺在床上的,只不过是具空壳。
空壳罢了。
薛景寒很清醒。但他无法约束自己。
他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冷静淡漠,审视着所有死寂的事实;另一半却极度偏执,深信苏戚总会醒来。
醒来,言笑晏晏地唤他一声阿暖。
入夜时分,杀戈敲门进来,端茶送饭,顺便呈报情况。
他看见薛景寒正在伏案挥笔,批阅新送来的奏章。中午摆放的菜肴,几乎完全未动。
“大人。”杀戈放轻了声音,似乎怕吵到沉睡的苏戚。“江太医已经回宫复命,告知天子,苏戚身患重病难以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