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三年,暮春时节。
姚常思调任少府,自请离京,去乌山丰南一带管理道路修缮事宜。据说为着这事儿,内院的女眷闹了好一阵子,尤其是姚老夫人,哭着不让孙儿走。姚之道受妻子怂恿,准备了腹稿去劝姚常思,没成。
姚小公子去意已决,任凭家里人百般劝告,死活不松口。
他见过了偏远之地的贫瘠与苦难,想凭自己的能力做出些改变。然而这事和先前偷跑寻人并不相同,赴任便是三年五载,日子如何比得上京城锦衣玉食,细雨和风。
姚承海没训斥也没嘲笑,把人叫过去谈了半个时辰。最后大手一挥,去罢。
有志气是好事,能不能做出功绩来,就得看姚常思自己了。
启程当天,许多旧日同窗前来相送。苏戚也敬了一杯酒。
回到苏府以后,她把书桌腾出来,研墨执笔,思索片刻开始写字。时间尚早,不到正午,园子里的婢女笑着传话:“薛相又来了。”
这个“又”字就很贴切。
自从两人决定和好,薛景寒见天往苏府跑,起初还找找拜访的借口,后来便出入自由了。
苏宏州不允他在落清园留宿,他也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每次来了呆几个时辰,依依不舍离开,薛景寒觉得可行,就这个思路和苏戚探讨许久,敲定了书局建设的各项事宜,尤其是修书人员,他列举了许多可用的文官与太学儒生。
为了让苏戚做事方便,他不打算把书局划归到兰台之下,而是单独成立,不受九卿管辖。但书局必须是官家机构,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事务施行的顺利程度,而且有国库拨钱。
薛景寒做事缜密,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比苏戚想的更深远仔细。她听着高兴,点头道:“行。我只管修书,书局其他事情就劳烦丞相操心啦。”
薛景寒弯起眼眸,温声说话:“能帮得上你,我很开心。”
难得能给苏戚帮忙,他心里自是欢喜,决意要把这件事做得完美妥帖,顺心顺意。
说话间,阿随摇摇晃晃踏进门来,看见薛景寒,眼睛一亮,张开双臂扑过来。薛景寒躬身将其抱起,放在膝上,揉了揉脑袋。
他不是个喜欢亲近人的性子。但阿随是苏戚收养的孩子,不比寻常外人。
薛景寒爱屋及乌,觉得养这么个孩子也挺好。即便阿随身世不明,极有可能是栾陵穆氏后裔。
“怎么自己过来了?”薛景寒低头问阿随,“乳娘呢?”
阿随摇头,伸出软软的手指头,指向窗外。薛景寒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乳娘在外头候着呢,怕进来打搅苏戚和他。
“天暗了,该食饭。”阿随认认真真念完这句话,拧身呼唤苏戚,“娘,不能饿。”
苏戚笑了起来,点点头附和道:“你说得对,不能饿肚子。”
她和薛景寒已经谈到了傍晚时分,是该去前面用饭。
苏戚起身,和薛景寒一同出门。薛景寒也不惯着阿随,随即把人放下,牵着手慢慢地走。
这样的话,路上花费的时间就变多了。
苏戚边走边问阿随,今日玩了些什么,和谁在一起。阿随乖乖回答,有些问题需要竭力表达,有些则轻松应对。
这孩子早慧,刚来苏府的时候,只会呼唤娘亲。然而现在已经能说简短的句子,记忆力也很好。
薛景寒看在眼里,路上聊天便和苏戚提起,等阿随再大些,跟着他念书做功课。无需另请先生。
顺便隐晦地暗示苏戚该回薛宅住了。
苏戚只当没听见,假咳一声道:“我前日听见,你教阿随喊你爹爹。又当爹又当先生,薛相费心了。”
薛景寒闻言不吭声,耳尖尖却染了红。
苏戚抿着嘴角,压住浅浅笑意。日头西沉,满眼温暖余晖。
……
五月底,春红将尽,苏戚搬回了薛宅。
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阿随及乳娘,两只胖成球的大白猫。鱼娘见她搬走,于是再次和苏宏州告辞,又被挽留成功。
这次怎么挽留的,苏戚不清楚。
总归鱼娘继续在苏府住了下来,帮着苏宏州调养身体。听雪晴说,鱼娘和苏老爷子之间似乎有点儿别扭,感觉怪怪的。
雪晴跟着苏九做事,偶尔会回苏府看望苏宏州,以及府内的旧友亲朋。他表示自己亲眼看见苏老爷子拎着自己最宝贝的酒,板着脸送给鱼娘,送完拧身就走,全然不比往常稳重泰然。
转述这个见闻的时候,雪晴拧紧眉头,很是忧虑地询问苏戚:“公子,老爷是不是有求于鱼娘,又开不了口,所以这般别扭?”
苏戚寻思了下,笑道:“大概不是。”
“那是为何?”雪晴不懂。
苏戚拿笔杆敲了敲他脑袋,“大人的事,你别操心。”
雪晴很委屈,他还不是个大人么?
“总之,我交给你的事,不必说与其他人知道。买到了就送到薛宅来,价格不论。”她活动了下手指,重新把笔握好,“行了,你先去罢,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雪晴点头:“好嘞,我这就去。”
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快。像一阵风掠出书房,渐渐远去了。
苏戚继续在纸上挥挥洒洒。半刻以后,她放下笔,打算去庭院放松一下。
薛景寒在丞相府,今日还没回来。
起身的瞬间,耳朵里突然嗡鸣一声,眼前白花花不见任何景象。苏戚下意识用手撑住桌角,闭眼休息片刻,身体的不适感总算渐渐退却。
她揉了揉太阳穴,默不作声站了一会儿。
大约是上个月,她的身体产生了这种似曾相识的症状。晕眩,目盲,眼前白茫茫一片。症状的持续时间很短,然而截止到今天,已经出现过三次。
也许往后的日子里,会变得更加频繁。
届时,不止是晕眩失力,还会夜间缺眠,白日嗜睡。
越睡……越长。
苏戚把雪晴叫过来,是要他去各个药铺寻一味苦天箩。她记得自己在螺阳山坠崖之后,被鱼娘塞了一嘴苦天箩,才吊住了命。后来四处奔波逃亡,身体并未出现晕眩之症。
也许苦天箩能治疗她身体的怪病。
苏戚如此猜测。
因为只是个猜测,所以她暂且不想声张,免得薛景寒思虑过甚。先用苦天箩试试,如有好转,就多屯些药草。
五日后,雪晴带回了一株苦天箩,以千金之价。
与此同时,萧煜回到了京城。
他先是去丞相府复命,然后进牢狱看望萧迟风一家人,对萧问亭进行了亲切的问候与嘲笑。随后,回到城东私宅,见柳如茵。你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