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追。”时敬之低声道。
他不再死攥尹辞手腕,而是手掌下移,掌心覆上尹辞的手背。两人挨得近,只是一两个动作,又带起了浓重的血腥。
时敬之没有多话,抬起头,笑容满面地瞧着尹辞被人切还切得这样开心的,时掌门怕不是普天下头一个。
尹辞冷静下来,霎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面对这人的事,自己似乎做不到先前那般冷静。诸多光阴磨出的沉稳与理性,居然抵不过刹那间加重的血腥之气。不过万一的变数,搁在此人身上,也能教他乱了方寸
那一瞬,自己无疑启动了挡灾符。
由于是诅咒法器修改而成的,挡灾符的设计相当简单。妖皮之上存了个薄弱孔洞,就算没有内力,拿根树枝戳穿也能发动。尹辞虽说没有内力,剑气控制出神入化,不可能失误。
挡灾符运作期间,被“挡灾”的人一切伤口都会转移。此时此刻,那道艳红的口子却仍留在时敬之颈子上,持续不断地渗血。
“……你知道了。”
自己没有失误,陈千帆的符咒也不可能是次品。那么仅剩的可能时敬之察觉到了身上的挡灾符,提前做过手脚。
时敬之没有直接回答,他龇牙咧嘴地摸了会儿颈子上的伤口:“这高低要留疤,到时喜服得专门改改。”
尹辞:“……”
时敬之:“衣服都弄脏了。子逐,帮我取银针与蚕丝线来,我得把这伤口缝上。”
尹辞终究叹了口气:“敬之,我不该瞒你。”
时敬之猛地抬头,一下子扯到了伤口,疼得吭哧了半天。可这半点没冲淡时掌门脸上的喜色:“再说一遍。”
“我不该瞒你,对不住。”
“不是这个。”时敬之捂着脖子,“我晓得你的念头,也不怪你。来,再叫叫我的名。”
尹辞的情绪给此人搅得混乱不堪,他一面气时敬之糟践自己,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是百步怒五十步。这滋味当真是酸甜苦辣纠集成团,复杂至极、又细微无比。
如今回想,这小子旁敲侧击了他许多次。而自己到底还是端着点长辈架子,始终没有坦率承认。
“再叫叫我。”时敬之趁热打铁。
这小子就知道乘虚而入,自己早就该晓得。尹辞从药箱里翻出银针蚕丝,搁好热水白酒:“行了,还是我来吧。”
时敬之假装没听见。
“敬之。”尹辞无奈地穿针引线。
时掌门心满意足:“嗯,你缝。你给我那锦囊的时候,还把我当小辈看吧?这事儿真不好说提,一个不对,就弄得和挟恩图报似的。”
他说着说着,慢慢侧过面颊,蹭了蹭尹辞没拿针的手。
“再说一见你,我就不晓得怎么说话了。这事本就凭空说不清,我不想你厌烦我。”
尹辞又心疼又好笑:“所以你就引我先出手?”
“是。不过我也不想拿性命开玩笑,刚好长乐派撞上来,就顺手一用了。这样我的重病也更可信,一举两得。”
蚕丝线上浸过麻药,缝起来不痛。时敬之甚至就着姿势之便,探头啄吻了下尹辞的前额。
“我确实没想到,子逐会露出那般惊慌的表情……是我不好。”
可惜时掌门的语气满足大于歉意,眼中嘚瑟之意藏都藏不住。尹辞一句“为何不直说”卡在喉咙里,又被咽了回去。百步怒五十步的场景再现,他怀疑这小子事先算过,精准地按死了他每一簇心头火。
……不过想要彻底拿捏他,这小子还是嫌嫩。
尹辞忍住扯他耳朵的冲动,手上缝合的动作又轻了几分。正当时敬之放松到不能再放松时,尹魔头眼神一斜,清了清嗓子
“下回我定然会与你商量。”
时敬之瞬时动作一僵,整个人有点恍惚了:“下回?”
“嗯,下回。”尹辞洗净手上的血,“当初我将此物赠与你时,确实把你当做命薄如纸的小辈看待。横竖我死不得,为你挡一挡也并无不可。”
时敬之摸着脖子上的伤口,无言地盯着尹辞。尹辞取下身上的平安锦囊,郑重地搁在时敬之面前。
“如今我把它再送给你,并非出于长辈之心。”
尹辞沉声道,言语中不见丝毫忸怩。
“时敬之,你是我最为珍重的人,我不想失了你。这道挡灾符,还请你务必继续携带。”
时敬之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眶微微发红:“你……”
“况且此物罕见,若用得对了,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尹辞故意板着脸继续。“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时敬之痛心疾首。
但他胸口的挡灾符陡然轻了几分,从今往后,它不再是一套“自我牺牲”的铠甲,而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武器。
时敬之看了会儿面前的人,忍不住又吻了下对方的眉心。
“我尽量不用它。若要用,也一定会用在你我二人之事上。”他额头抵上尹辞的额头,“子逐,你今日愿和盘托出,我开心得很。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件秘密”
时敬之嚅动嘴唇,轻声说了些什么。
尹辞听着听着,脸越来越僵,仅剩的愧疚眨眼间一干二净。听到最后,尹辞一个后仰,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两根指头将时掌门按上木椅靠背。
“好,好得很。”尹辞脸上一片阴云密布,“师尊真真是算无遗策。”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时敬之分外真诚地说道,“我不想瞒你,不妨一起说开。”
想到刚才听到的计划,尹辞又有点手痒了。然而时敬之一脸真挚,抬眼瞧向自家徒弟,满脸写着“我知道你心疼我”。
可怜尹辞不死不灭,若是他这身子骨再散些,这回八成要憋出内伤。时敬之的计划在前,他也确实没有更妥帖的方法。
“算了,确实是上策。”尹辞憋了半天,最后只好吐出一句。“你有伤在身,今晚只有菜粥。”
时敬之凝固在木椅上,险些呜咽出声。
“子逐”
可惜除了铁石心肠的尹魔头,没人听到时掌门的悲鸣。
次日,长乐派徐掌门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尹辞不战而胜。曲断云没有让看客们失望,干脆利落地击败了林震。而施仲雨对林巽,闫清对太衡周长老两场,则激烈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施仲雨与林巽之战,定在未时。施仲雨虽然失了好剑,青女剑法还留着,人也成名已久。对手是名不见经传的九天会,林巽此人更是无人知晓。哪怕他是个剑走偏锋的奇才,也不会是施仲雨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