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的风很大，劲风袭来掠过草木发出簌簌声响，刮在脸上又凉又疼。被风吹得凌乱的许知然赶忙将轮椅推进屋内，还是遭来批评。
“昨天摔碎了暖壶，今天是准备弄坏刚修好的轮椅吗？”说话的人一脸不悦，接过她手中的轮椅，转身离去前还特意冷瞥了她一眼。
被说的许知然羞了一脸低下头来告诫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然后抬起头向房内走进。老人刚睡醒，她忙上去帮着起床穿衣整理床铺，又给她递水喂药，“外面在刮大风，要不要去休闲室下棋？”
“好。”老人淡淡回道。
许知然取来拐杖，扶着老人去休闲室，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与之对弈。连输几盘之后，老人开了口：“麻烦你去把王奶奶请来和我下棋。”
“好的，奶奶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许知然应下后把另一边打球的王奶奶扶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们下棋，给他们准备茶水按时提醒吃药。一直下到晚饭时间，她又搀起奶奶前往饭厅，一路无言，直到晚饭吃完后她又将奶奶送回房间，给她烧好水盖好被子后下班离去。
风还是很大，等车的许知然缩了缩脖子，吐出憋着的气。可能是天气原因，车晚点了，没等来车，却等到了外婆。
她换下了白色护理袍，一袭红衣袅袅走来，停在许知然身旁。
“阿姨好。”许知然向她打招呼。
她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又沉默下来，几乎在沉默里泡了一天的许知然又呼出一口气。静默中，微哑的声音响起，“你连基本的护理都做不好怎么还继续报名？下个月的志愿者有一部分还是会调到职康中心。”
许知然仰起头，逆光之中外婆的脸看上去格外的淡漠，她专注地目视前方，好像从未开口一般，她又把头低了下去，认真回道，“我可以学。下个月之前我会学好护理。”
裴淑芬站着仍是没有动，连表情都没有，只是轻着声：“不收起你的怜悯，她们不会接纳你的。”
听不懂的许知然偏过脸，看着外婆，目露疑惑：“阿姨，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她们不需要可怜，更不需要逾越的帮忙。”
许知然睁大了眼睛，是这样吗？回想起自己的举动，事无巨细又寸步不离跟着李奶奶，虽然李奶奶没说什么，但自己还是能隐约感到她的疏离……以及一点抗拒。是自己的态度出问题了吗？她闭上双眼，挥去脑中画面，再睁开眼的时候，恢复了澄亮，她向外婆致谢：“谢谢阿姨，我会注意多学习的。”
我也控制自己不要抱着怜悯的想法去帮助人，我会注意眼神和表情管理。她在心里默默加上这一句。
没有回音，裴淑芬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迟到的车也终于到了，二人先后上车，各自落座，座位一前一后，许知然看着窗外，想着明天的计划，心思回笼之前看到车窗上外婆的脸，很美丽。外婆的鼻子很高下巴很尖，有点像妈妈。咦，外婆上班的时候不化妆，素着一张脸，下班才会抹口红。想起在工作的间隙见到的外婆，经常笑着和老人们说话，护理的时候很认真温柔，一点不像之前自己见到那样暴躁。连外婆也有不一样的性格麽？
然后她看到这张没有表情的脸轻轻地笑了一下，虽然嘴角没有弧度，但是眼里流出点点笑意。很轻很浅很短暂。她下意识也露出一个笑，笑得眉眼弯弯。
到站了，下车前，她又回望了一眼，外婆正出神看着窗外，好像之前那个笑只是错觉，但她知道不是错觉。或许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固定的性子，或许也有对家人严苛却对外人友善的人。反正在一处工作，总能知道外婆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再多想回了家，爸爸和姑姑都还没有回家，她进厨房做饭。
饭做好，家人也就回家了。许青山一进家门就闻到扑鼻香味，走进厨房：“然然，你下班了就回家写作业，饭放着我回来做。”
“我都做好了，你快出去吧。”许知然推着他出了厨房，回头将饭菜铲起端出，姑姑也回到了家，“开饭了！”
“然然，一周过去了，志愿者做得怎么样？”
“我被派到职康中心了。”许知然松开咬着的鸡块解释道，“江宁区新建了一个职康中心，人员暂时还没有齐全，妇联派了一个帮扶队和志愿者过来帮忙先照顾老人。”
“你”……”许青山看了她一眼，咽下了想说的话，调转了话头，“书柜上有一些护理书可以看看。”
爸，你这样看我是怕我搞不定吧，但其实这几天我确实是出了点状况。摔碎了两个壶，弄坏了一个遥控器，帮人换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别人伤口，许知然收起心思点点头：“好，吃完饭我去看。”
吃完饭，许青山开始画画，许月明去练歌室唱歌，许知然买了暖壶小心灌上热水轻轻地提着，拎着暖壶绕着客厅走了一小时后她才克服了害怕暖壶爆炸的心理。暖壶问题解决了，她又开始查天气预报，象棋入门指南，老年人护理事项，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表情眼神做到淡定平静。
经过一夜的学习和反复练习，次日再上岗的时候，她顺手了不少，同时也克制着自己。李奶奶起床后，她只是帮她穿上了鞋子，扶着她下床，取过拐杖抱着外套药盒跟在她旁边。
今天还是阴天，风很大。李奶奶坐在树下休息，到底没忍住的许知然悄悄得坐得笔挺挡住奶奶。
“谢谢你，小姑娘。”李奶奶沉稳低哑的声音响起，“我不冷。”
被点破了心思的许知然有点尴尬，她放松下来恢复了之前的坐姿，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只好露出一个羞赧的表情。
二人又静坐着，直到日头高悬才起身回到房间。许知然跟在奶奶身旁，二人一起吃饭午睡，趁奶奶睡下，许知然开始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然后搬着凳子来到床前静静地看报纸。
“小姑娘，你能给我读读报纸吗？”睡得晕晕沉沉的奶奶睁开了眼睛，闷闷地问着她。
“可以的，奶奶想听什么报，我手上有《宁市早报》、《北方日报》、《文艺汇》。”
“随便吧。”
许知然清了清嗓子，用柔和却有力的声音朗声读道：“路通，财通，宁市高速公路的快速发展让这句俗语变成了现实……”
清朗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回荡，窗外的风也渐渐停歇，有阳光晒在室内，落在椅子上又滑到了地上消失在空中。
“辛苦你了，小姑娘。”床上的奶奶叫停了读报，“到点了，你该回家了。”
“我不急，还差这一篇文章没读来，我再读完它。”许知然应着，又接着往下念，“许多人说小陈是个“兔子”。我认识他，从他还没做票友的时候我就认识他……”
直到文章念完，许知然才把报纸一合，站起身把报纸整理好，给奶奶穿好鞋把她扶去食堂。吃完饭告别的时候，李奶奶又问了一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奶奶，我叫许知然，你可以叫我然然。”
“然然。”
“嗯嗯，药我放在床头柜上了，我先回去了，奶奶明天见。”
今天的公交没有迟到，许知然却没有上车，她停在原地等下一辆。可等到第三辆车来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外婆，天色渐晚，她不再等待，独自上了车，车窗上倒映出她的脸，她在上面画了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