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在房间里昏睡一天一夜，第二日就又是生龙活虎。
手和膝上被琉璃碎扎出的伤口，只剩下一点点红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过不了多久，就会光洁如初。
得了自由的天使，趁着天未亮，悄悄换了沐浴的纱袍，“噗通”一声跃进加尔湖，欢畅地游起来。
宽大的翅膀，带起一阵阵水珠。哗啦啦地扬起，又扑啦啦地落下。
直到东方晨星渐渐暗淡，九重之巅的神殿又曝露出金色的圣光，他才恋恋不舍地从湖里出来。
才刚游到湖岸，脑袋刚刚探头，措不及防，就对上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睛。
银发的少年，正蹲在岸边的芦苇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不知已经蹲了多久。
见他上岸，又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眼睛，问他：“路西法，你什么时候去地狱？地狱是什么地方，你的父神既然不喜欢你去那里，为什么还要去？”
路西法伸出一双带水的胳膊，把祂扭了个一百八十度，说：“转过去。”
少年乖乖地“哦”了一声，说：好。”
然后就真的没再动。
路西法一边换衣服一边给他：“一些人类的灵魂，在人间时或是作恶、或者不信奉吾神，是以入不了父神的国度，只能被收押进地狱。”
“那，我可以随意一同过去看一看吗？”雅威说着回头。
顿时四目相对。
眼前又是一片带着水珠的白。
于是……安安静静的早晨，整个柏木庄园里的生灵，都被圣天使长殿下一声怒吼给震醒。
“雅！威！！”
*
路西法穿好衣服，抱着浴袍往自己的宫殿走。
身后少年一直迈着细碎的步子跟着，时不时拉拉他的衣角。
“路西法……”声音有一点儿委屈。
“路西法，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会了。”态度还特别诚恳。
才怪！
这阳奉阴违的招数，他在父神面前早就用烂了！别以为他不知道！
“你就非得时时刻刻都粘着我？”他站定回头。
少年垂了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我没有……我只是今天比较担心你。”
“况且……天下生灵都有雏鸟情节，你是我在这世界见到的第一位生灵，我便是时刻都粘着你，又有什么奇怪。”
路西法挑眉：“哟，那你是不是还要叫我一声妈妈？”
少年一怔，脸上微微泛红：“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祂又抻着天使的衣角问：“路西法，去地狱真的不能带我吗？我真的很担心你。”
小朋友自始至终低垂着脑袋，模样委委巴巴的，像个被误解之后又被抛弃的小可怜。
路西法莫名觉得心下一软。
忍不住叹气……
总算知道父神平日里面对闯祸的自己时，是个什么心情了。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微微弯下膝盖，与少年平视着，对祂说：“地狱邪气太重，你是新生的天使，很容易被沾染。我已经让创世之书为你整理好接下来要学的内容了，明天就把你送去天使学院，跟着沙利叶去学习。”
说完，揉揉少年头顶：“在天堂好好学习，回来我考你功课。我去地狱很多次了，别担心，嗯？”
少年眨眨眼，确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
“好吧……”
小朋友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又想到什么，又抬头问：“我能不能自学？本来沙利叶也教不了我什么……”
被路西法无情地拒绝了：“就两三天的时间，又不是十天半个月不回。先和沙利叶凑合呆几天吧。”
雅威抿抿嘴唇，想再说些什么，最后眼神暗了暗，垂着脑袋跟在了路西法身后。
*
*
翌日。
路西法布置好天堂事务，而后便顺着九重天一路下行，来到人间的圣城，耶路撒冷。
天使足尖点在人间最大的圣堂之上，浅青色的眸，扫过上帝的每一寸国土。
巨大的圣光六翼，在圣堂顶端缓缓舒展，霎时间铺天盖地。
由圣城出发，一路西行，便是幽暗森林。
而在幽深、黑暗的丛林深处，则伫立着地狱的大门。
大门上书：
【通过我走进苦恼之城，通过我走入罪恶之渊，通过我步入幽灵之所。】
【在我之前无造物，我与天地同长久，凡通过我的，希望永诀。】
此时，路西法站在地狱门口，眸光落在门上暗沉的字，扬了扬唇角，道：“地狱之门，许久未见。”
厚重的石门便缓缓移开，扬起一阵浓烈的烟尘。
沉重苍老的声音自高空中传来：“恭迎圣天使长殿下，入地狱巡查。”
声音沿着回廊层层传入，引起廊壁回声。
一时间，幽灵恭迎声、叹息声、绝望呼喊声，与天使的行礼声此起彼伏。
“恭迎圣天使长殿下入地狱巡查！”
“恭迎圣天使长殿下！”
“圣……天使长……殿下！”
路西法扶了扶腰间的佩剑，迈步进去。
走过幽灵游荡的回廊，又渡过满是排队入狱的阿刻隆河，他一脚踏入地狱一层的候判所。
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乌列，步履匆匆地赶来。
黑色的袍子随着疾行的脚步，猎猎生风。
“可终于来了，伤都好了？”乌列说。
路西法点点头。
而后目光略过一袭黑衣的天使，转头望向不远处唯一的光亮之地——那是候判所的城堡与草地。
那里，人们正围坐一处，举着红酒杯高谈阔论。
“兰德尔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看起来倒是丝毫没受到影响。”路西法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乌列摊手：“你常与他们接触，应该也知道。这些人对生死向来看得很淡，对他们来说，灵魂的存在或是消亡，没有什么不一样。”
路西法点点头，浅青色的眸子里漾起几分笑意：“身体与灵魂皆是捏造，唯有思考是唯一真理。我反倒觉得，他们这也算实现另一种自由了。”
乌列戳戳路西法的手肘：“怎么，你羡慕啊？”
后者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真理是他们的自由，父神是我的自由，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而后，便迈步朝着谈天说地的人们走去。
他们两位都是身居高位的大天使，身着一黑一白两色袍子，走在这地狱的地界，和黑白双煞似的，才踏过去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