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路西法带上米迦勒给他的神殿图纸，又飞上了九重之巅。
昨日响彻九重天堂的神殿轰鸣声，一直到半夜才停歇。
今日再过来，倒是比昨日安静了不少。
神殿旁侧的圣泉湖，依旧汩汩地向下流淌着，扑啦啦汇入水晶天的加尔湖。
湖岸的草木葱盛茂密，但常栖息此处的知更鸟却都已飞离。约是被昨日的动静吓到，还没敢回来。
没了叽叽喳喳的鸟鸣，连走到草地上的沙沙声，都变得比平时要大。
路西法推开神殿的大门，准备先和创世之书还有上帝通报一声，他要开始丈量神殿的尺寸了。
巨石一般的大门，才刚推开一半，风便卷起一股子烟尘迎面扑来。
毫无准备的天使，措不及防吸了好大一口。细小的灰尘呛进鼻腔，顿时咳的眼泪都要出来。
好不容易把咳嗽给压下去，一进门，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才过了区区一天而已，一天而已……
整个神殿看起来却好像是已经几千几万年没人住过似的。
绘在天顶上的壁画，昨日还只是掉落了一块，现在几乎全都掉落下来。
唯二□□在天顶的两块，也是摇摇欲坠。
地上更可怕……
彩色的琉璃碎的到处都是，混着散落的灰尘，完全找不到能下脚的地方。
就连窗子上的石柱，都断裂了一根。
路西法：……
如果没记错的话，神还在最里面的寝殿休息？
外殿都变成了这样，寝殿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这能休息？
像是听见他心中所想似的，身侧传来细微的声响。
再转头时，寝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披了一袭浅金绣衣的少年，慢条斯理地迈步出来。
发丝微微有些散乱，但步履依旧优雅、仪容无可挑剔。
察觉神殿有人，少年立刻警觉地看过来。
目光对上废墟之中的路西法，又不经意地松了口气。
“路西法？”少年低声开口，“你为何在此处？我被关在这里许久，到今日才出来。”
路西法：……
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他当然知道少年是被关进去的。毕竟……他当时还起了不小的作用。
而少年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自顾自地和他对话：“有封印结界，很强，我出不来。”
路西法……erm……内心突然升起那么一点点的同情。
父神是承诺过，会让少年思过，但没想到用的手段这么强势？竟然连封印都用上了……
这该不会都是为了哄自己开心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仗着神宠爱就告状的自己，岂不是有点狗？
可少年又是从寝殿里出来的，那不就代表他和神在这几天里一直自朝夕共处？
一想到自己小时候曾睡过的地方，被人鸠占鹊巢，他心里的那一点点心虚立刻就化成了酸柠檬。
少年上帝不知道天使心里所想，他回身看看已经被自己拆的七零八落的寝殿，不在意地拍拍身上尘土。
再抬头时，看见天使青色的眸子里明显的失落，微微一怔。
“怎么了？”祂轻声问，神色懵懂。
矜贵的天使，动作干脆地转过头去。如果没听错的话，鼻尖儿里似乎还传出来一声浅浅的哼声。
上帝：……
好像也没做什么，怎么就又惹他生气了呢。
*
路西法不说话，上帝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更不可能多说。
于是，空气就这么安静下来。
旁侧的琉璃碎片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接着，哗啦一声，棕青的古书从灰尘里挪出来。
创世之书被小上帝折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神殿几乎要坍塌的巨响里，整个淹在了琉璃画里，到现在才恢复意识。
它噗噗地拍打着书页，抖了好久才把身上的灰给抖下去。
还没缓过来，就见头顶两双眼睛，都在盯着它看。
创世之书：……
它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上帝祂老人家，跟入魔似的非要打开封印，终于还是把祂自己给放出来了。
不光把祂自己给放出来了，还和路西殿下站在一起。
这是个什么大型狗血修罗场？
[殿下，您怎么过来啦？]创世之书哆哆嗦嗦地问。
路西法看见创世之书问，这才记起来，自己进神殿是要做什么的，连忙回答：“昨日说要重修神殿，我拿到了神殿的原始图纸，过来采一下神殿尺寸。”
[哦哦，好的殿下，您请便。]
反正神殿也被上帝拆的差不多了，寝殿里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站在面前了。
创世之书只觉得眼前飘过四个大字：无力回天。
甚至想收拾收拾，立即跑路。
路西法得到允许，又回头望向破败的寝殿，问：“父神没在寝殿吗？”
说起来，他刚才只看到少年一个人从寝殿出来，上帝明显不在。
创世之书听见问话又是一抖。
书页上只来得及写上一句：[那是因为……]
就被小上帝给抢了先。
“里面一直都只关着我一人。”
创世之书：……
可不就您一个人么，就是记忆突然没了而已。
[对对，上帝同您交代过后就……就离开天堂了，没在寝殿。]
内心默默叉腰：我胡说八道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
路西法不知道创世之书也会说谎，不疑有他，又问：“那父神去了何处？神殿修建期间，祂不住在天堂吗？”
创世之书拍拍书页。
您的父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哈哈，是啊……神殿不能住了嘛，祂应该是去了耶路撒冷。]
路西法微微地垂了眸子。
脚下，碎掉的琉璃片，铺了满地。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
父神走时对他说，闭殿三个礼拜，还安慰他很快就回。
可就在昨天，祂还在拆神殿。
祂分明就是今天才走的，而且走得一声不响。
理由还是神殿住不下，只能去耶路撒冷。
可是……即便从现在开始，每日不眠不休地工作，神殿也无法在两个礼拜之内就重建完毕。
他心心念念的父神，根本就不可能在两个礼拜之后回天堂来。
路西法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
他是不是……被骗了啊？
*
创世之书原本还在观察小上帝的反应，看了许久都没发现祂有清醒的迹象，反而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粘在路西法身上。金色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它终于彻底死心。
上帝一时半会是醒不了了，这烂摊子还得它来收拾。
转头就发现，路西法似乎已经沉默着在旁侧站了好一会儿。
当即心下一沉：这这这……上帝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怎么了又是？
它小心翼翼地用书页碰碰路西法的衣袖，展开书页落到他面前。
[殿下……？您没事吧？]
“创世之书……”
天使轻声开口，目光落到它身上。
[欸，殿下……是什么事？]
路西法抿抿嘴唇，过了许久也没有再开口，等到创世之书都快在空中飘得石化了，才摇摇头，说：“没事，我去采神殿的尺寸。”
走到一半又记起什么，回身看向浅金绣袍的少年，闷闷地说：“神殿不能住了，创世之书再为他另寻一个住处吧。水晶天里，乌列和加百列的宫殿都空着，可以住。恒星天也有新生天使的住处，他一直跟在您身边，就由您带他过去看看吧。如果需要入学天使学院，便带他去寻沙利叶。”
说完也不等创世之书回应，就径自走了。
创世之书：……
虽然它很想带小上帝，它也应该带小上帝，可是……可是上帝祂老人家现在不识字啊！
创世之书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靠写的。它和上帝之间的交流已经不能用“十分困难”来形容了，那根本就是一道“文化”的天堑！
它连忙拍着书页就往外追，没想到却直接被上帝捏住了书脊。
回头，就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瞳。
“创世之书？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将我关于此处。”
别捏住脊梁骨的创世之书，没忍住，在封面上就画出个大大的白眼。
然后，仗着小上帝不识字，疯狂在祂面前吐槽：
[哟，过了这么久，您终于知道关心关心自个儿的处境了？终于不粘着殿下了？]
[这还能是哪，您自个儿创造的世界呗。]
[神殿也被您自己给拆完了，殿下也被您气着了，我看您清醒以后怎么办。]
见小上帝看着封面上疯狂出现的文字，眉头越皱越深，创世之书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噼里啪啦又是一通写。
[啧啧啧啧，看不懂吧？没见过您自个儿发明的文字吧？]
[小文盲！]
创世之书写得开心，措不及防，听见少年清冷冷的声音，对着封面上的字，一个一个读得清晰。
“小文盲？”
感情丰富、抑扬顿挫，尾音还带着微微的上扬。
“创世之书，你是觉得，吾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