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朝回到王府，苏墨萧连连摔了一堆金银玉器。
下人们扑通通跪了一地，心道四王爷平日万事皆藏于心，即使酩酊大醉，也是隐忍克制的，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早朝前还是如沐春风，志得意满的，回来后却像是被狼给咬了的样子。
不敢说，不敢问，下人们哆嗦着眼皮子，看着地上碎成渣渣的琉璃玉器荟萃珍宝，心肝都快要崩裂了
不要就别摔啊大不了赏赐给我们啊
半柱香后，整间屋子，被金玉翡翠铺了一地。
前来的影卫战战兢兢，踮着脚尖无法避免的，接二连三地踩到琉璃碴子，两股瑟瑟，如履薄冰，影卫总算是到了四王爷跟前，他迅速找了个比较平缓不扎脚的地方，顺势一跪，两只膝盖跪在了夜明珠上。
“回王爷，信件在路途中耽搁了几日，今日刚到，十王妃现在，确实是在边境，”影卫弯着身子，膝盖被硌得生疼，但为了自己的小命，面色只能分毫不显，将那信平平稳稳地递给了苏墨萧。
是了，苏墨萧不止在许阳安插了眼线盯着楚卿，在边境也安插了眼线盯着慕离。
苏墨萧背对着他，后背已经崩成了一条拉紧的琴弦，影卫把那信递过去时，见四王爷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横七竖八的青蛇，俯卧在麦色的稻田里。
室内的空气放佛被人一点点抽走了，苏墨萧看信时间不过片刻，室内之人却压紧了呼吸，每分每秒过得如隔三秋，连指尖与信纸间的摩擦，都显得分外磨人刺耳。
“封地之人无召不可出，不过是让许阳管辖边境，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来”苏墨萧的手掌缓缓合上，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若不是苏姑母答应归顺于他，听候差遣，苏墨萧都想废了许阳。
袖口拢了又拢，苏墨萧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眼下，苏姑母留着还有用，他不能为一时气急而做了她。
“传令下去，楚卿身为十王妃，起安抚民心之责，”苏墨萧缓缓转过身子，眼中发出如鹰般锐利的光来，地上铺着的一堆玲珑玉器，似乎都没有他眼中的光多，他压着声线，话像是被砂纸粗砺地划过，继续道，“十王爷逝世，楚卿该抄经书百卷，为亡夫日夜祈福。”
苏墨萧最喜欢让人超经书了。
他的眉心缓缓皱紧了，暗暗将楚卿的名字来回咀嚼了好些遍，心中愤愤
既然将你扔到封地，都阻挡不了你去见那慕离，那本王，也只能如此待你了。
苏墨萧长长舒了口气，初春的早晨，外面还是带着几分寒意的，这屋子中的花，开的却是分外茂盛，放在仙人桌上的，有几颗硕大的无花果，枝叶茂密，是这冷淡屋子中的，唯一生机。
那还是几年前的一次春节，楚卿叫人给搬过来的，当时，她的脸冻得通红，眼睛水汪汪的，睫毛上挂着层浅浅的霜，不顾苏墨萧的冷脸，执意带人将那不高的无花果给搬了进来，“四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花花草草的，但这个不一样，这个能结果子，很好吃的。”
他记得那日喜庆欢乐，窗棱上大红的春字分外显眼，虽是寒冬，屋子内却是出人意料的暖和，哪像现在，农民们都开始在田地中描肥了，还是冷嗖嗖的。
苏墨萧的目光，落在那无花果的枝叶上，神色明明灭灭的，像是在芳菲四月与瓢泼大雪间来回徘徊，终于，他眸中的温情渐渐变冷了，寒意甚至越发越深，“扔出去。”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看了苏墨萧一眼，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听错了，这，这几棵无花果，他以前可是珍贵的很，连浇水都是要亲力亲为的。
下人们仓皇又疑惑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向前移动一步，空气中静置几分后，苏墨萧的眸光如剑般剜了过来，“本王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下人们齐齐跪下，纷纷称“奴才不敢，”又心惊胆战地起身，七手八脚的，将无花果给搬了出去。
那茂盛的叶子，在被搬出房间的瞬间，明显抖了几抖，身姿却依然是挺拔的，苏墨萧用深深的目光看它，袖口拢了又拢。
满树的无花果，再无所用。
楚卿身上的伤，才刚刚结了痂。
楚卿发现，自从她受了伤，慕离对她的态度，像是回到了以前随侍那般，恭恭敬敬的，甚至绝口不提她抛弃他的事
像是刻意将不开心的事给隔开般，不去触碰，不去提及，反而天天对她甜言蜜语的。
开始时楚卿还受宠若惊，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以至于开始顺着他，笑的明眸皓齿的。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每日都在这药汤里泡着，我感觉呼出的气都带着股子苦涩味。”楚卿从药浴中向上展了展身子，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后，刚好与慕离那双直勾勾的，深暗幽幽的眸子对上。
这种目光，是楚卿最为熟悉的，这个大尾巴狼，又开始肖想她了。
她咬咬牙，看向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嗔怪，“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慕离温笑，向前迈出步子，在楚卿极力恫吓的目光中，心有不甘地顿住了，他俯下身，两手拖起她的脸，像是绿萼，托起了一颗鲜活的向日葵，在她的脸上捏了又捏道，“我在想三小姐，满脑子都是三小姐。”
瞧瞧这话腻的，中午吃饭时怕是都不用放油了，楚卿将身子向水下缩了缩，漂浮着的药材，在水面缓缓浮动，将她那曼妙的身姿，给托的若隐若现的，她望着他，眸中水波粼粼的，“慕离，我可是个伤员。”
“我知道，奴也没做什么，”慕离用无辜润泽的眸子看她，眉眼间，展着山间的清泉，远处的山峰，刀削斧凿棱角分明的脸，诉尽了风景如画，他的指尖，在她的脸上握了握，小心翼翼的，像是握着什么绝世珍奇的宝贝，“三小姐，等奴打赢了这场仗，奴娶您，好不好”
“好啊，你随便娶，”楚卿勾了勾唇角，狡黠的眸子闪啊闪的，像是偷腥后心满意足的狐狸，眨巴了两下眼后，眸光突然有几分暗了，但她的语气，却还是尽量保持着玩笑般，“不过，我现在是十王妃的身份，怎么嫁你”
她是十王妃，他是慕将军，她是尊，他是臣，按照规矩，两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只要您愿意答应奴，赴汤蹈火，奴都会努力娶您，”慕离垂眸，鸦翅般的睫毛垂落，细细密密的，像是纷纷扬扬飘下的雪绒毛，投下片片阴影来，“奴喜欢你，特别喜欢。”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说情话，像个含情脉脉的姑娘家，”楚卿觑他一眼，示意他将衣服递过来，声音清清扬扬的，“慕离，你一定要站得很高很高。”
慕离挽着嘴角，眸似粲然星光，将她那盈盈水眸给照的亮了亮，放佛是漫天云雾，被光轻轻穿透过来，散漫着诸多离碎的光晕，他微微仰头，像是宠物对主人表达着亲昵，反问着笑道，“三小姐希望，奴站多高”
“只有让自己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楚卿捻着额前的碎发，声音是惯常的慵懒，“如果能行的话，你把苏墨萧拽下来，也是未尝不可的。”
慕离听着，眸里的光微微闪烁了起来。
“三小姐，奴想问您件事，”慕离捻了捻手心，此事他在心中已然搁置了太久，一直想弄个明白，却一直都不敢，眼下，他必须问个清楚。
“您若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答。”
“你问，”楚卿被药浴中的热气熏得困意缭绕的，一边示意他转过去，一边将浴巾给扯了下来，“我要穿衣服了，不许看我。”
“您全身上下，奴哪里没看过”慕离用炽热又幽暗的眸子盯着她，直到楚卿被她盯得满脸通红，又微微多了几分气恼后，慕离才得逞般的笑了，笑的杨柳扶风春风得意的，在楚卿将眼刀子递给他之前，温润地转过了身去。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楚卿穿衣服的声音，慕离侧耳倾听，喉咙滚了又滚。
蒸腾的热气萦绕着，周边都是一股子旖旎的暧昧，在慕离想入非非，将楚卿在脑海中描绘了一遍又一遍后，身后如琉璃相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卿将头发给拢了拢，整个人像是温水出浴的雪莲般，皮肤白皙，在烛焰的衬托下，泛着淡淡的水泽，在后头拍了他一下，“慕离，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
慕离那翩翩起舞的心思，被楚卿给毫不留情地拉了回来。
敛了敛旖旎的心绪，慕离抿了抿唇，目光清明道，“奴想问您的是，您心中，可还有苏墨萧吗”
苏墨萧 楚卿心里已然准备了千余发刀剑，等着对苏墨萧万剑齐发。
自然是有的啊她恨不得将苏墨萧给卷成个花卷，塞到够肚子里。
楚卿的心思晦明变化着，心中已然导演了一出将苏墨萧给剥皮抽筋的大戏，慕离见她没有立时答话，缓缓转过身来，解释道，“奴总觉得，您总是将奴，与四王爷相比。
“你想什么呢我恨不得在你和苏墨萧之间划出一道银河，”楚卿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心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让慕离起了如此大的误会，心绪稍稍平静后，才用平常的语气，耐心解释道，“你是慕离，永远是慕离，我不喜欢，更不想你有一点点，带着他的影子。”
“是奴想多了，奴以为，您想让我站得比苏墨萧高，是心里还记着他，”慕离见楚卿神色认真，眸中没有对过往的半分留恋，心里着实松了一松，“但既然您开口，奴会尽全力，站在高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