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一噎，感觉烧刀子的酒劲缓缓上来了，仿佛是从胃里倒灌而来，烧得她嗓子火辣辣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眸闪烁，楚卿将手心捻了又捻，还是不知该如何接他刚刚的话，沉默良久后，连周边的空气，都有几分凝滞起来了。
她不开口，慕离也不言语，轻轻摇着手中的酒碗，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营帐内微妙的气氛，让傅荣的眉头紧紧一皱，感觉此事并不简单，看来，这两人间不仅有纠缠，还纠缠的剪不断，理还乱的。
楚卿坐在椅子上，心里散成了一堆乱麻，她不明白慕离为什么当着如此多的将士，用这种纠葛的话与她打太极，像是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她与他有一腿似的。
不过，以前她与他，好像确实算是有一腿
“十王妃”
似笑非笑的语气，将楚卿从深深的心思中拉了回来，楚卿抬眸，见厚嘴细腮的傅荣，正用洞察的目光看她，楚卿心中猛地一提，迅速理好了思绪，挽唇，一副得体大方的模样，“傅副将有事”
“我见十王妃刚刚走神，可是心中有什么事情”傅荣倒满一杯酒，挑出一个乐观其变的嘴角来，视线在大快朵颐的将士中扫了一遍，笑道，“十王妃是有福之人，昨日才来我边境，今日我军就取得大捷，我与诸位将士，都该敬您一杯。”
不顾全军将士的感受，将全军的胜利都归结在她的头上，这可是明晃晃的捧杀。
眉心微挑，楚卿眼底一凉，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那烫手山芋般凌厉的夸赞，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是众位将士英勇，才得以让楚卿在这边境要塞心定气闲，我该敬众将士。”
话音刚落，楚卿端起桌上的烈酒，在傅荣微微诧异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慕离看看桌上的酒，又看了看杯酒入肚的少女背影，心中一阵酸涩，又混着股子深深的气恼。
他刚刚心思急转，还寻思着要不要回敬楚卿敬他的酒，结果，她这是感谢了将士后，把他这个统筹全局的人给忘了
她心中，到底是还能不能给他预留芝麻粒般大小的地方了
慕离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如剑如刺的，看向了楚卿的后脑，楚卿脑后一凉，目光迅速地向慕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他给忘了。
楚卿心中一跳，有些讪讪地看了慕离一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然而，慕离不知是没有看到她，还是故意避开了她，目光温温淡淡的，正视前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楚卿眉梢微挑，不由得微微地“切”了声。
她切什么
慕离动了动嘴角，手指一捻，心思兜兜转转，迅速用半个眼角看向了楚卿，见她正揉着嗓子，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间的一瞬，嘴角一翘，露出个大仇得报的神色。
慕离拧了拧眉头，垂眸，盯着面前醇香阵阵的烈酒，唇角紧紧抿了起来。
他的睫毛垂着，挡住了眸中晦暗不明的思绪，楚卿虽然没去看她，脑海中却已浮现出了他那隐忍的样子。
傅荣面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菜，暗里却是将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给尽收眼底，心道：慕离平日之中不动声色的，看见楚卿，脸上的情感却是多了起来，他心中生起捉弄的心思，想看看慕离更为丰富的色彩。
落下手中的筷子，嘴中的肉被傅荣给嚼了又嚼后，他沉沉的笑了，对楚卿笑的意味不明的，“听闻十王妃剑法极高，不知十王妃，今晚可愿为众将士露两手”
楚卿身子一滞。
看见楚卿猝不及防的神色，傅荣也疑惑了片刻，他听老兵说过，楚卿是个喜欢倾囊相受的人，怎么会面露难色
但他并未去问什么，只是大大咧咧笑了笑，解释道，“十王妃若是肯指点一二，对众位将士定然大有裨益，没准哪次，他们跟您学的东西，可以帮助保命呢”
不停地揉捻着手心，楚卿眼皮子跳的像是在打鼓。
就凭借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露一手剑法，她连举个手跟人道别都要注意着力道。
“我现在已然不做将军了，怎么也轮不到我为大家指点，”楚卿扯出个嘴角，推辞道，“楚卿自然是不敢越俎代庖的。”
越俎代庖，她这是在忌惮他吗
慕离的眉心淡淡皱了起来。
在他心中，不管他站得多高，走得多远，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俯首称臣的，可楚卿，话语间，却对他如此的生分，在两人间拉出了一条银河。
别说越俎代庖了，只要是他的东西，哪怕是性命，只要她要，慕离都会老老实实的奉上去。
”我的功夫，皆是十王妃悉心所教，算下来，十王妃也算是我的师姐”，慕离清然笑了，笑音温温润润的，像是空山幽谷间，无声无息浸入土地的春雨，让人听着，生出一股子喜爱惬意来，他将目光落在楚卿的脸上，眸中无关风月，”许久未见，我也想念十王妃舞剑时的飒飒英姿了。”
像是被秋风旋动的第一片枫叶，身子随风肆意地起舞飞扬，像是从九天碧日纷纷而下的飞雪，含笑间，惊了世间所有的隐晦和皎洁。
她舞剑时，唇角总是会不自觉地翘起，眼梢弯弯的，眸中亮亮的，认真中带着倔强，天地间所有的颜色，仿佛都在她的笑颜中亮了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她舞剑时的样子，是她最为好看的时候。
他很怀念初到英国公府时，楚卿早起教他舞剑，剑光映称着满园夏光的场景。
后来，被撤了实权后，她起的越来越晚，他也越发越叫不动她。
他想看她耍些把式，楚卿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若是她身子若从前一般，教上将士们一两个招数，她自然是不会推辞的，甚至还会享受这般耍帅的机会。
现在，她只能面露难色，一推再推，在傅荣的极力劝说下，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借着苏墨萧来压他，”前往许阳时，四王爷曾特意叮嘱过我，进了许阳，我只是十王妃。”
在傅荣细眼微眯的神色中，楚卿嘴角一抿，淡笑道，“四王爷希望我忘了将军这个身份，这剑，我还是不提了。”
拿四王爷来压我傅荣心中冷冷地一哼，表现在脸上，也显出几分不乐意来了，毕竟他花了很长时间劝她，最后却被拨了面子，在众将士面前，他的威严可是何在
面容由菜色变成了硬生生憋闷的红色，傅荣心中飞速计量着，想着怎么将面子找补回来，却越想越急，最后，暗暗在心口积了场大气。
空气中静置了片刻，仿佛有冰碴子般冻结的声音，傅荣以为是自己的气息让整个营帐的气氛都微妙起来，还暗暗窃喜了一番。
然而，当傅荣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上边的慕离时，才发现，慕离的脸色，已经沉得能够拧出水来了。
慕离的心中，上下翻飞，恨不得将楚卿这两个字给咬出花来。
都已经离皇城如此之远了，为什么还记得苏墨萧的话为什么事事都不离开他
她当初执意去许阳，也是听了苏墨萧的话吗
慕离越想越气，袖子中的胳膊青筋暴起，手指也是攥了又攥，竭力想要压下的气，还是没能压下去，他挑眉，嘴角近乎一条平直的线，眸光凉意习习，讥诮地看向了楚卿，”十王妃真是思虑周到，时时将四王爷的话放在心间。”
楚卿被慕离的目光刮得心中生慌，他吃起醋来的时候，眼尾总是格外发红，配上那醋意大发的眸子，像是受了无数委屈的可怜人，在向她讨回公道似的。
楚卿感觉自己太难了。
她喵喵的，要不干脆将那些隐瞒下来的事通通都倒出来得了，省得她憋在心中难受，慕离像个临时炸药包似的，动不动就用她那双沉静又毫无温度的眸子瞪着她。
心思来回变化，楚卿将手心捻了又捻，最后，还是将那喷薄而出的冲动给狠狠地按了回去。
慕离现在的实力虽然不容小觑，但若是对抗起苏墨萧来，还是远远不能比的，对抗苏墨萧，相当于拿璃南的命数做赌，此事，只能徐徐图之。
况且，慕离若是知道这些，哪有心思好好打仗，此事，还是不到时机。
太难了，实在太难了，有一瞬间，楚卿仿佛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思虑周到，舍己为人的圣母光环。
楚卿那四散飘荡的思绪，被慕离深暗如漆的目光给盯了回来。
平稳了下思绪，楚卿只能挤出一张无害的笑脸，勉强用自己的声音道，“我，我不过是做该做的事罢了。”
波光暗涌的思绪渐渐漫了上来，慕离的眸色晦暗不明的，又逐渐隐了下去，他垂眸，手指捏起桌上的酒，喝了下去。
之后，再无言。
气氛就像是做过山车一样，时静是动，波涛暗涌的。
士兵们安静了会子之后，见没人再说话，又恢复了之前谈笑风生的状态，在推杯换盏的气氛下，逐渐将帘帐内微妙的氛围给覆盖了。
这次战事，双方约定互不相犯三日，因此，众将士喝酒喝到了很晚，楚卿眼皮子打架的时候，他们的酒，已然过了三巡又三巡，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打了个哈欠，楚卿用手托着下巴，有些发呆地看着面前的虚空。
慕离将楚卿的神色尽收眼底，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递给楚卿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十王妃，你有话要说”
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