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的，不可能的。
慕离在心中连连告诉了自己好些次。
楚卿一定是恨四王爷的，苏墨萧对她那么绝情，屡次触犯楚卿的底线，甚至曾经派影卫去肆意侮辱她，楚卿一定是恨他的，恨他的。
慕离紧紧攥了下手心，告诉自己不能去听任何人的挑唆，一定要亲自去问她，要亲自将此事查明清楚。
唇角紧抿，慕离的目光森冷又寒凉，现出骇人的厉光来，此事背后的操纵之人，他一定要揪出来。
身子崩得紧紧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慕离脸色发白，伤口不断地淌着鲜血，迅速融入到玄色的衣衫内，衣上湿塌塌的一片，少年额上细汗阵阵，顺着棱角分明的下巴淌下来，像是在阴暗的地狱中，刚刚出浴的罗刹。
“慕尚书，咱们训兵场的大夫今日休假回家了，我瞧您伤势实在严重，您还是快些回去看看，”傅荣脸上挂着标准的假笑，眯成细缝的眼睛，露出世俗圆滑的老练来，与慕离那明澈的清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精光毕现的，“我看慕尚书的伤势，需要静养些时日。”
他挑起一边的嘴角，勾笑，“慕尚书的武功是由楚将军所教的，但凡她肯倾囊相授，慕尚书也不会被打成如此落魄的样子，不认识的，还以为是贫民窟出来的水鬼呢。”
是了，慕离现在，实在是落魄的很。
他头上的束带半系不系，额前的碎发被细汗混在一处，打成了细细的缕，嘴角的残血艳如朱砂，与发红的眼尾相互映衬，像是从地狱中游离出来的鬼魅，加上向外渗着寒气的清眸，更称得纤薄的唇凉意薄情。
他现在，只想见到楚卿。
空旷的山谷，冷风瑟瑟，只一抹玄色的身影游在林谷之间，明明是宽肩窄腰的八尺少年，在这巨大的虚空中，却显得孤单无依，只影游荡。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慕离终于从边郊走到了皇城，路过谨松书院时，刚好与若虚打了个照面。
“慕离，你全身上下怎么搞成了这样子”若虚见爱徒受到如此重伤，气得胡子都快扬到了天上，一副撸起袖子，找人大干一场的架势，刚刚出来的美好心情，瞬间飘到了九霄云外，他面露忧色，急切道，“告诉师父，这是谁干的”
慕离抬起眸子，薄唇紧抿，面无血色，将义愤填膺的若虚给吓了个够呛，身子一抖，若虚立马给慕离把脉，眉心紧皱间，若虚的语气都有几分颤抖了，“徒儿，你，你的”
你的脉呢
话音未落，慕离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将短小精悍的若虚给压得矮了又矮，连带着卡在喉咙中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被压得干咳几声，若虚扶着差点断了的脊梁，连忙招呼着弟子，将慕离给抬进了书院。
书院中的弟子来来往往，树下的影子斑驳陆离，太阳逐渐西斜，日暮十分时，慕离总算是醒了。
身体被包得像只粽子，在层层玄色的缠布下，隐隐散着一股子浓厚的中药味，慕离动了动手指，清明又紧缩的眸子，泠泠中，泛着丝丝的水光。
一个小师弟正在屋门处给他熬药，慕离直起身子，弯腰，穿靴，下地，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看不出他是个伤势极重的病人，只有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衣袖下暴出的青筋，甚至薄唇下紧闭的牙关，才能知道，他到底是有多么难受。
每动一下，都要付出极大的气力。
小师弟听见动静，恭敬之中，又带着几分隐藏不去的怯意去看他，还未褪去童音，“师兄，你醒了。”
“嗯。”
声音仿若平常。
小师弟心中犯了嘀咕，师父刚刚直拍脑门子，说慕离几乎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下看来，倒也并不严重。
慕离已然打开了房门。
“师兄，师父说了，你醒来后，让我去叫他，”小师弟用蒲扇将汤锅下的火给扇了扇，抬起一双幼稚的眸子，脸上带着几分婴儿肥，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师兄，你身子虚，还是去榻上躺着吧。”
“师兄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慕离俯下身子，苍白的嘴角微抿，抹出个淡雅清然的笑来，“等师兄回来了，你再去找师父。”
小师弟脸上的怯意，因为慕离那温醇又和善的笑烟消云散了，毫不犹豫地答了声好。
慕离又温声问他，“你楚卿师姐今日可回来了”
“没有，她去找七王爷了，”在慕离淡皱的眉眼中，小师弟挠了挠头，继续道，“今日舒容师姐见谁都会埋怨一次，说楚卿师姐不仗义，不但不好好陪她，还去找她的未婚夫了。”
慕离唇角抿着，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楚卿确实在恭亲王府。
厚厚的衣衫遮住了他身上的药味，慕离强忍着身子的不适，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到了恭亲王府的跟前。
然而，在府前守门的兄弟却告诉他，半个时辰之前，四王爷亲自来了府上，将苏陌玉和楚卿，都给叫走了。
天地良心，楚卿真的是千不想万不想见到苏墨萧，也是不想再踏进定亲王府一步的。
但苏墨萧在两人跟前，大谈特谈以前三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苏陌玉自然希望亲哥哥与楚卿重归于好，因此，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在中间做着和事佬。
苏陌玉不知道两人间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苏墨萧是怎么对楚卿的，还以为两人只是爱情有缘无分，互不往来了。
爱情做不成，还有之前的情分在，更何况，苏墨萧是第一次搬出以往的情分，切切地表露心绪，仿佛是个殷殷切切的姑娘家。
苏陌玉深有感触，抱着楚卿的胳膊不撒手。
“你看，四哥都来主动与你说和了，你也不能不给四哥面子是不是”苏陌玉宛若无赖上身，眨着一双内窄外宽的凤眼，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明日我就成亲了，你就不能答应我这一个条件吗”
楚卿自然是毫不心虚地说着“不能”，然而，她的坚决，终究比不过苏陌玉那好说歹说的嘴皮子，最后，楚卿耳朵一耷拉，只能跟着一同去了定亲王府。
反正有苏陌玉同在，苏墨萧也没机会对她做伤天害理的事。
当慕离听说她去了定亲王府后，心中不由得积了一口大气
羊入狼窝死不悔改
好端端的，到底是要去那里干什么
慕离又心绪不稳地去了定亲王府，门口的府丁按照苏墨萧的意思道，“两位王爷正与楚将军闲谈，四王爷吩咐过，无论何人，绝对不能打扰。”
那府丁说“何人”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音量，精明的小眼睛，似笑非笑地瞥了慕离一眼，毫无意外了，这个“何人”，指的就是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是不断向府里瞄着的慕离。
“我找楚将军有要事。”
慕离将“我要见楚卿，必须要见楚卿”几个字，加黑加大地写在了脸上，并且在周边鎏了一层坚硬无比的铂金。
“明日便是七王爷大婚之日，想来慕尚书也是知情的，”府丁虽然低顺着眉眼，眼珠却在滴溜溜地转着，飘呀飘的，不知道到底是想要飘到哪里去，“慕尚书还是莫要轻易打扰的好。”
慕离心火蹿腾。
他是来这里找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的，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打扰了
嘴角微抿，慕离用森寒的目光看那府丁，像是一只淬着毒液的蛇，正在危险地吐着信子。
仿佛那府丁不带他去，慕离就会将其扒皮抽筋，蚀骨吸髓似的。
被盯得冒出阵阵冷汗，府丁吞吞吐吐，继续道，“四王爷吩咐了，若是有人想看楚将军，可以远远地看着，但若是想打扰，就不能怪王府的影卫们不客气了。”
慕离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只看看。”
确定她能够安然无恙，便好。
府丁引她进府，路过花园时，府丁伸手向着暖亭的方向一指，“您看。”
慕离顺势望去。
楚卿正双手托腮，脸上像个晴雨表似的，苏陌玉说话时，她仔细倾听，眸光闪烁又好看，当苏墨萧开口时，楚卿恨不得找两团棉花，将自己的耳朵给严密地堵上。
然而，楚卿背对着慕离，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见楚卿坐在花色的狐狸皮椅上，除了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思绪。
既然苏陌玉在她的身边，那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今日的铁头军，还有楚卿与苏墨萧同坐暖亭，看上去还有几分温馨的画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会真与苏墨萧重修旧好了
思及此，慕离的心口不由得一疼，眼尾生出越发迤逦的红色来。
不，他要相信楚卿。
慕离抚了抚心口，他刚刚见到楚卿和苏墨萧在一起，不免激动，全身都升腾出一股子的酸气来，导致他淤血更甚，脚才刚刚踏出定亲王府的门槛，就不由得喷出一大口血来。
天旋地转间，他隐隐看到了几抹影子。
“师父，你说的对，师兄果真是是来定亲王府找师姐了。”
是之前给慕离熬药的小师弟，其余出来找慕离的师兄弟们，纷纷向慕离的方向跑去。
“这孩子，身子那么虚弱，有什么事，必须现在就要找楚卿”若虚宛若操心的老父亲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边生慕离的气，一边心疼着他的伤口，对着那些七手八脚的师兄弟们道，“慕离的伤势重，你们都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