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与苏墨萧的比试，慕离虽然略占上风，全身而退，但胳膊处，也不小心被他划了一刀。
好在慕离蒙了面，两人间对战激烈，难解难分，没人看清他的容貌，况且他已然被英国公府赶地出门，不管怎样，都连累不到楚卿的身上。
慕离如此想着，嘴角抹出一分笑意，为了怕楚卿知道此事，惹她心烦，他将肩膀上的伤清理好，又换上了件干净的衣裳，才潜回到英国公府。
屋子里并无一人，衣架上也没有楚卿换下来的朝服，慕离在院子内找寻无果，又去府中的其余地方寻找。
终于，在中堂看到了楚卿。
她神色淡淡的，托着下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明明暗暗，叫人看不出心思。
楚南竹坐在主座上，一个劲儿地叹着气，旁边的陈氏，眼泪直流，已然换了好几只帕子，不停地埋怨着。
“咱们府里是招惹什么邪佞了玥儿所嫁非人，才大婚一日，叫您去黄河赈灾的圣旨就下来了。”
陈氏越说越气，越说越懊恼，半人高的桌子，被她拍的啪啪直响，只见她又气又怒，捏着帕子的手，咄咄指向了楚卿。
“你在朝堂之上，就没为你爹说些好话吗你爹腿有伤疾，去那里就是遭罪啊”
“求已经求过了，没有丝毫作用，”楚卿向陈氏挑了个漠然的嘴角，语气平的像一条直线，“四王爷与英国府不和，整个皇城都知道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陈氏无奈地直叹气，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
两个女儿相继嫁出去，陈氏感觉心像是被抽掉了大半，加上楚南竹也要去赈灾，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回不来，或许连年关除夕都要错过了。
短短的时间内，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着变故，陈氏心里着实难受，心里空落落的。
但圣旨已下，楚南竹只能遵循皇命。
楚卿转着桌上的琉璃杯，瞥见楚南竹头上新增的白发，心中一阵酸涩，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不欲展露情绪，楚卿端起琉璃杯，将酒送入口中时，用袖子将眼角的泪给擦了个干净。
楚南竹听不得陈氏的哭哭啼啼，呵斥了她几声，又喝了几口淡酒，对着楚卿，露出强颜欢笑的脸来，沉声道，“素素，爹此次南下，咱们英国公府，可就全靠你了。”
楚卿起身，向楚南竹行了一礼，“爹请放心。”
楚南竹含笑点了点头。
中堂静寂许久，只能听到陈氏抽抽搭搭的哭声，虽然她平时强横，没少颐指气使地给楚卿使绊子，但如今两个女儿不在身边，英国公明日便走，她又是个只会打理家事的妇道人家
英国公府的门楣和光耀，都要靠楚卿撑起来。
如此思量，陈氏叹了口气，日后还需把往日的气焰收上一收。
偌大的中堂内，只有孤零零的三个人，屋脊上，还有个旁听的慕离。
楚卿以前去过黄河，向楚南竹交代了一番沿岸的风土民情，以及交通要塞，哪处的河岸宽阔，适合疏松河道，事无巨细，将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
慕离侧耳倾听，眼里流露出莫大的欣赏来。
直到月半十分，楚卿才从中堂出来。
慕离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发带飘扬，衣摆飒飒，周身却少了平日的鲜活劲。
漫步目的在府里饶了一圈，慕离见她在祠堂前停下，跃上了房顶。
祠堂平日是不开的，只有在过年或者触犯家法时，才能进去。
慕离在原地来回度步，不知该不该跟过去。
“来来回回的，真让爷难受，”楚卿抬头，透过重重叠叠的浓雾，努力看清里面的清月，伸出双手，将月亮旁的乌云拨了拨，意味不明道，“出来吧。”
慕离身子顿了顿，他不知楚卿所言，是指月亮还是他自己，心中思量下，已然有一束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楚卿靠在屋脊上，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深深的夜中，她眸色清然，被一层雾气笼罩着，像是朦胧的月色。
“还不过来”
慕离身子一紧，眼皮子跳了下，眸中掠过微惊之色，足尖一跃，翻到屋顶，侍立在楚卿的身后。
心中暗喜，慕离脸上现出润泽的笑意，眉间似山水画般，缓缓地舒展开来，温声问道，“少爷这是原谅奴了”
“你跟了我一晚上，窸窸窣窣的，我厌烦罢了，”楚卿微微侧头，嘴角浮着几分无奈，示意他坐下来,眉间的朱砂痣烙着淡淡的月晖，淡声道，“日后，你不必在我面前躲躲藏藏了。”
说完，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
慕离捻了捻手心，心思疾转间，神思由迷糊变得渐渐清明起来，双眸亮亮的，像是璀璨的星子，在她身边不可思议地坐下了，“少爷的意思是，您，您不会再赶我了”
楚卿摩挲着腰间的弯刀，指尖在刀鞘上来回游走，最终停了下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要你不再做出格的事，我原谅你这一回。”
诚然，她之前动过杀他的念头，可是，这些日子，苏墨萧一直都在针对英国公府，其余的文武百官都是墙头草，几乎都站在了苏墨萧的那头，英国府显得十分被动。
若是她留下慕离，日后他飞黄腾达，倒是足以与四王爷抗衡，整个英国公府不必像今日这般，任人拿捏。
“把你留下来，我也是有私心的，”楚卿凉凉笑了，将心中的算计毫不掩饰地晾了出来，开门见山道，“如今英国公府局势大变，我留下你，是为了利用你，你也愿意留下吗”
慕离温温柔柔地笑了，眸子盈盈亮亮，倒映出洒脱倨傲的楚卿，他双手交合，依着下人的礼数，对楚卿行了一礼，“能为您所用，是奴莫大的福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卿眉梢微挑，淡淡地扯了个嘴角。
慕离这个人，真是用生命诠释着什么叫人狠话甜。
若不是楚卿有梦境加持，知道他是何种心狠毒辣之人，怕是早被他的小甜话给感动到了。
北国的风极大，风声掠过，唤出一声声狼鸣般的吼声，慕离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给楚卿披上，轻声道，“奴去给您拿件毯子。”
“不用，爷不冷，”楚卿眯眼看天上的月亮，那层浓云已然掠去，月光清清凌凌的，洒遍了整个大地，她难得轻笑了声，随即又皱了眉头。
“你是不是受伤了”楚卿的目光从月上移下来，平平缓缓，刚好落入他的眸中，面带思度，语气却是肯定的，“胳膊怎么回事”
慕离身子一滞，没想到他精心处理了伤口，甚至用了比平日多两倍的香，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叫她闻见了。
并未多想，慕离将准备好的答案脱口而出，温声道，“奴，奴今早跟着您时，未看好路，从树上摔了下去。”
“我怎么不知道”楚卿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有些想笑，“不过，你若是真从树上栽下来，场景倒是滑稽。”
慕离淡淡地一笑，眼中的点点星光，因她的注视，越发亮了气来，声音轻缓道，“让少爷看笑话了。”
血腥味并不浓，料想他的伤势并无严重，楚卿并未深问，偏过头去，再次仰头看着月亮。
“慕离，你后悔过吗”楚卿用手扶着下巴，目光与月辉相接，像是一块精美的琥珀，发着淡淡的华光，楚卿心事重重，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在风中显得轻飘飘的，“我怎么感觉，开始有些后悔了”
慕离温和地看着她，像是守剑的侠士，目光坚定，又不染纤尘，声音像玉石相撞，很是好听，问道，“少爷所说的，是什么事”
“我在想，如果当时我把兵符给了苏墨萧，”她顿了顿，仿佛叹了很长的气，复又说道，“楚玥可能不用嫁人，爹也不会去黄河赈灾。”
“我自小便勤学武艺，精忠报国，立志还璃南百姓一个安宁，”楚卿平平淡淡地叙述着，被风吹乱了的声音，曾是气吐山河的霸气与骄傲，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不少，“可我，不想用楚玥的幸福，和家人的健康做代价。”
“少爷，”慕离默了默，一番思量后，为了让她好受些，温声开口道，“四王爷心思极重，奴觉得，兵符之事，不过是他捉弄您，让您受愧的借口。”
“是他嫌弃我在先，转头娶了美人，却怪我过的比他好，”楚卿冷冷嗤了声，不屑又带了丝厌烦道，“如今想来，当时及时止损，也是一种幸运。”
“他配不上您，您日后，会遇上更好的人的，”慕离温声安慰她，声音甘醇，带着一股让人放心的舒适，有几分不解道，“少爷，两位小姐常常与您作对，尤其是二小姐，你为什么愿意为她去求四王爷”
“楚玥和我确实是死对头，也继承了陈氏想灭了我的性子，”楚卿捻了捻手心，感觉指腹被摩擦的触感，不温不淡道，“但她们姐妹俩，确实阴差阳错救过我不少次。”
慕离眉心淡皱，“救您”
楚卿点点头，眸中明明灭灭，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声音轻飘飘的，“我儿时不得宠，那些婆子们总是算计我，我就死皮赖脸地，跟在她们姐妹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