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见到银子，眼中泛着亮闪闪的精光，细细的眼睛眯着，笑的都合不拢嘴，连连一群应着，“得嘞您瞧好”
慕离将桌上的碗筷摆好，又给楚卿倒了杯新斟的热茶，他神色专注，目光和煦，面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什么心事。
楚卿混不在意地转了转杯身，余光却默默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微讶，对他万事隐于心而不显于色的本领很是佩服，她淡淡笑着，手指在旁边的位置轻轻一点，对他挽唇道，“坐。”
“谢谢小娘子。”慕离不愧是在怜香楼经过训练的，身子矮的恰到好处，他颇是乖顺，略低着头，像个嵌在背景里的木石。
楚卿用三指端起面前的青釉纹花越窑瓷杯，圆圆的指甲微翘，更衬出纤指细长，指节与指节间，露出斑驳陆离的纹路来。
她掀开帷帽的一角，将茶水送了进去，随即，她将空空如也的瓷杯放在桌上，透过玄色的纱料看他，只觉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暗晕，沉声道，“吃完饭后，你到处逛逛，我就在这歇歇脚。”
楚卿知道他心里惦记他阿姐，不如给他些空间，好好与牡丹谈谈。
慕离应声，略略抬了眼，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他感觉她嘴角是扬着的，微微翘起，娇俏又鲜活。
他正盘算着如何抽身去找阿姐聊聊，眼下，楚卿却主动给了他一个契机，他不知她是否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双眼闪过一抹亮色，很快沉了下去，并未多言。
因着楚卿给小二塞了银子的缘故，荟萃楼虽然桌桌人满为患，他们的菜倒是上的很快。
楚卿正襟危坐，以帷帽做遮掩，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四周，见到不少同朝为官的熟人。
轻轻吐出口气，楚卿心中做着要时刻镇静的建设，她淡然地执起筷子，吃鱼时也没撩开帷帽，一口口地往嘴里送着。
周边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她，那淡蓝色的曳地裙，修长的身形，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有那隐在细纱下朦胧又俏丽的面容，像是被云半遮半掩的月华，见不了真容，却叫人心痒难耐。
楚卿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知道有人在偷偷看她。
她以前很羡慕在街上能引起频频回首的女子，所谓只为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该是多美好的情愫。
然而，真到她自己身上，她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一顿饭吃的很是别捏，楚卿受着别人的打量，终是承受不住地放下筷子，“慕离，我想去外面歇脚。”
慕离点点头，将她扶了起来，在一堆人关切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到了楼梯的拐角。
慕离怕她因脚伤跌落下去，一手虚扶着她的肩，细心嘱咐道，“您小心些。”
楚卿点了点头，正要向他抱怨刚刚被环视的情形，却听见后面一声厉斥，“站住”
有两个小厮追了过来，挡在慕离的面前，紧接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带出一股无形的压迫。
楚卿怕别人认出，立马将头低了下去，一双墨青色的彩绣祥云靴闯入她的眼帘，当然，还有一股深沉的龙涎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鼻翼中。
楚卿暗道不好，没想到与苏墨萧竟然在这里碰上，心思急转间，她下意识地退了退步子，将自己掩在了慕离身后。
“你主子呢”苏墨萧站在上一层台阶上，发懒的目光中带着些锐利，话虽然是在对慕离说，犹如实质般的目光，却是刮在楚卿身上的，居高临下道，“你怎么在这”
慕离心中一沉，迅速低下头去，但他身量很高，依旧将楚卿挡得严严实实，他对苏墨萧行了一礼道，“主子她想吃鱼了，派我来预定些。”
苏墨萧盯着楚卿的帷帽，恨不得在上面看出几个窟窿，眸中晦暗不明，芒刺齐射，挑了个笑道，“她想吃什么”
慕离毕恭毕敬的，“银鱼。”
银鱼是皇城中最贵的鱼，一般用来给皇家上贡，达官贵人若是想吃，得用上千金，才能预定一只。
苏墨萧微微侧身，向身后之人递了个眼角。
慕离知道那人去查探他话里的真伪了，他身子又矮了矮，盯着自己的鞋尖，睫毛垂下，挡住眼中扑朔朔的光，不慌不忙道，“回王爷，少爷说超过一千两就不预定了，奴刚才只是问了问。”
“你倒是会自圆其说，”苏墨萧离他又进了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张开，随即握成了拳，带出一股阴风来，他漫不经心道，“你后面是谁”
“她，她是奴，奴的表妹。”
“看上去倒有几分姿色，”苏墨萧面上微微一笑，眼里暗含一刀，拢了拢衣袖道，“这位姑娘见了本王，不问声好吗”
楚卿七上八下的心“咯噔”一声，她额角猛跳，发着虚汗，手心捏出了道道月牙儿白。
慕离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挡住了苏墨萧的去路，他的声音唯唯诺诺，如履薄冰道，“回王爷，奴的表妹脸上生了毒疮，实在是怕吓到您。”
苏墨萧微微眯了眼，怎么都觉得他身后的女子莫名熟悉。
感觉到一束光从自己身上掠了过去，楚卿身子立即一紧，脚趾猛缩间，伤口像是裂开了。
这些日子的修养付之东流，伤口裂得崩盘那种。
脚面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让楚卿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偏偏苏墨萧打量她的目光凉飕飕的，像是会刮人的刀子，慢慢地片着她的皮肉。
楚卿觉得身上冷热交加，脚面疼得快要立不住了，她心头猛跳，干脆身子一软，学着柔柔弱弱的歌姬舞女，玉软花柔地倒在了慕离的背上。
慕离立马转身接住了她，嘴角一压，酿出悲伤交加的情绪，请示道，“王爷，奴的表妹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可能是一时激动，要不，奴先抱她回去”
苏墨萧的袖角拢得紧绷绷的，嘴边抹出个好整以暇的笑来，冷冷的目光染着几分凉薄道，“好啊。”
楚卿听着他的语气，差点咬到了舌头，每次苏墨萧生气的时候，总喜欢摆出个冰山脸，在周边啸出一股子的寒气，他目光带刀，无比森寒，嘴中却吐出个“好”字。
那冷笑中混着嘲讽的模样，无故地让人打怵。
楚卿佩服慕离的心理素质，若是苏墨萧针锋相对的人是她，她怕是早已吓破几个胆了。
现下，慕离一手搂过她的背部，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已然将她抱了起来。
楚卿怕被苏墨萧认出来，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苏墨萧嘴角微勾，眸色森寒，里面阴云密布，像是要下一场暴雨，他用胳膊将人拦下，淡漠非常，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别忘了提醒你的主子，秋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