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生和无心在临窗小几旁对坐，从这里的开窗处，可以看到春香楼前门的情景。</p>
“奴家送茶来啦！”</p>
门口有一名女子声音，接着，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p>
昙生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晚清斜襟大褂和落腿裤的女子端着托盘袅袅而来。</p>
这女子的脚很小很奇怪，像粽子似的，穿着那种尖头绣花鞋。</p>
昙生目光从她脚上移到头脸上。</p>
女子年纪不大，也算清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梳着很老气的老太太头，额间还束着抹额。</p>
她面上抹着厚厚脂粉，嘴巴上也是红艳艳的口脂，眉毛画的细细弯弯，生生把个清灵少女画出一股风尘气。</p>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审美，把小姑娘打扮成这种样子。</p>
“放这里吧。”昙生道。</p>
女子迈着小碎步到了小几旁，将托盘上的茶壶和茶杯放下。</p>
然后立在一旁，拿眼偷瞧着昙生和无心。</p>
昙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慢慢喝着，问道：“你是才来的？”</p>
竟也不知道给客人倒茶，一看就业务不熟练。</p>
“奴已经来了半年了。”女子双手搭在腹下，模样有些恭谨。</p>
昙生指指旁边凳子：“坐吧。”</p>
女子嗳了一声，退后两步坐在凳子上。</p>
昙生反正闲来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女子：“你是哪里人？”</p>
“奴是……平乡的。”女子似乎不怎么愿意谈及自家身世，答的有点不情不愿。</p>
昙生也瞧出来了，便也不再跟她说话。</p>
过了片刻，女子小心翼翼问：“少爷，要奴给您叫个唱班来么？”</p>
“嗯，去吧。”</p>
女子蹲福个礼，走了出去。</p>
昙生又把目光瞧向春香楼门口路面，竟瞧见李简几人过来了。</p>
“李大哥！这里！”他朝楼下挥挥手。</p>
李简几人抬头就瞧见了，也笑着挥挥手。</p>
这时，那名女子也带着三名艺伎走了进来。</p>
一名唱曲的，一名手中拿着箫，还有一个怀抱琵琶。</p>
“可以上席了。”昙生吩咐道。</p>
小脚女子：“是，奴这就去跟妈妈说。”</p>
李简几人走进房里，嘻哈笑着，有人还伸手摸了一把正出门的小脚女子脸。</p>
“让王兄弟破费了。”李简说。</p>
昙生笑：“哪里哪里，好久没跟哥哥们在一起聚聚了，今日大家不醉不归。”</p>
鸨母很快让人送菜上来，满满摆了一桌子。</p>
几名艺伎也吹弹唱着婉转小曲，不是京剧，也不是别的戏曲，反正昙生听不大懂。</p>
无心默默坐在昙生旁边，眼睛古井无波，淡淡扫视唱曲的女人。</p>
酒过三巡。</p>
除了李简之外，其余几人都有些醉了，举止也胡乱起来了。</p>
他们将唱曲弹琴的三个小妞拉过来，让她们坐在腿上喂酒。</p>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吵杂声。</p>
似有人在破口大骂。</p>
骂声带着一些地方口音，听不真切。</p>
但不一会儿，就有人冲进这边房间。</p>
一名面庞赤红的年轻男子撞翻了屏风，扯落纱幔，指着昙生这桌人大骂：</p>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这些……”</p>
男子站立不稳，似乎喝醉了酒。</p>
鸨母等人跑了进来，拉拽着他：“哎呦！俺说朱少爷，您可不能砸咱们的场子啊！”</p>
但这名朱少爷力气很大，用力甩开几人，仍旧指着几名怀里抱了妓子的队员骂道：“咱们国家就是有你们……这些腐尸……败类，才变成这样……”</p>
几名治安队队员恼怒，推开妓子站起身，“呦呵！哪里来的疯狗！活的不耐烦了吧！”</p>
好好的正吃着酒，竟来个疯子搅局，还搅的是他们这些地头蛇的局，真是经年难遇啊。</p>
那鸨母也吓坏了，连忙朝旁边几人使眼色：“朱少爷喝醉了，真对不住……还不把他拉出去！”</p>
但门前这几人也有些醉了，嘴里叽咕着也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不来拽人。</p>
朱少爷的中山装衣领歪斜着，仍然指点着几名队员：“……所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尔等……尔等都是一帮害群之马……”</p>
眼看队员的拳头直朝他的脸颊而去，鸨母吓坏了，抱着朱少爷的腰往门外拖：“哎呦喂！朱少爷！您这是怎么啦……要是朱老爷知道，俺可担待不起啊……”</p>
昙生站起身，走过来拦住几名队员：“哥哥们消气，何必跟个醉鬼计较。”</p>
一阵人仰马翻后，那朱少爷终于被人给拖下楼去。</p>
然后鸨母过来赔礼：“真对不住啊，那是朱老爷的公子，方才与朋友多喝了几杯，就耍了酒疯，哎，平日他人可不是这样的……”</p>
昙生：“算了，你把这些凉了的菜拿去再热一遍吧。”</p>
“那是那是……”鸨母连忙吩咐养女端菜去热。</p>
经方才一番吵闹，队员们不再招惹小妞们，又重新喝起了酒。</p>
“那位朱少爷的爹是什么人？怎么老鸨好像很怕他的样子？”</p>
昙生起身给李简几人满上酒。</p>
李简边吃菜边道：“是咱们县城最有名的朱百万，泰华路上有二十几家门店房子都是他家建的。”</p>
一名队员道：“可不是，连这家春香楼也是租的他家房子呢。”</p>
昙生啧舌：“这么有钱？”</p>
“可不是。”队员抿了一口酒，龇牙咧嘴道：“这还是在凤县的，据说他家在省城也有铺子。”</p>
“不仅有铺子，朱家在省城还做着大生意呢，说是还跟外国人做买卖。”</p>
昙生啧舌，暗想：大财主大资本家啊，以后这一家子的成分应该是顶级的了。</p>
所谓因果轮回，物极必反……</p>
哎，自己可得悠着点，不能买房子了。要买，也要挂在别人名下。</p>
他现在住的郑府门匾一直没摘，就是防着以后呢。</p>
这时，又听李简说：“这位朱少爷原是在省城念书的，不知什么原因又跑回这里了，还整日在外面交际朋友，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p>
昙生笑笑：“喝醉了嘛。”</p>
那朱少爷一身正气，是自己这种人没有的执着坚定，以后肯定会成就大事。</p>
一名队员哼一声：“谁知道他是真醉假醉，若再敢跟咱唧唧歪歪，俺管他是谁家的少爷，照揍不误！”</p>
“对！”</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