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礼部药玉坊送来六角琉璃柱，小皇帝和钱明月又试了一次，确保能成功，才摩拳擦掌地等着。</p>
等啊，盼啊，夜幕终于降临，小皇帝穿上貂裘披风，又帮钱明月整理狐裘披风，雄赳赳地说：“走！跟他们算账去！”</p>
击鼓鸣钟，在太极殿召见群臣。</p>
群臣礼毕，几个銮仪卫将朱红的桌案安置在群臣前面，桌案上用竹篾扣着一个东西。</p>
小皇帝抬手，銮仪卫熄灭所有的灯，拿走竹篾，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相当显眼。</p>
小皇帝冷然点名：“谢傅詹，殿里有几颗夜明珠？”</p>
“回圣人，一颗。”</p>
小皇帝心头一跳，黑暗中转头看向钱明月：怎么不管用。</p>
钱明月问：“所有人都只看到一颗吗？”</p>
无人跳出来回答。</p>
钱明月点名：“韩书荣。”</p>
韩书荣老实说：“回圣人、娘娘，臣看到三颗，一颗大的、两颗小的。”</p>
忽略了距离问题！人类离太阳多远啊！谢傅詹站得位置偏，能看到夜明珠，还好站在中间的群臣看到的是三个。</p>
谢傅詹反对：“韩公谬矣，是一颗。”</p>
韩书荣相信自己的眼睛：“谢公莫非没有看到那两颗小的？”</p>
小皇帝又产生了信心，点名：“林长年，你呢？”</p>
林长年也站在中间：“回圣人，是三颗。”</p>
“杜阳铭？”</p>
“回圣人，一颗。”他站在谢傅詹相反的另一侧。</p>
小皇帝说：“还有多少人看到三颗？看到三颗的往后站。看到一颗的往前站。”</p>
群臣犹豫不敢动。</p>
钱明月说：“放心，无论看到三颗还是一颗，都无罪。”</p>
慢慢的，人群分化，中间的人稍稍往后退，两边的人走到前面的中央。</p>
小皇帝问：“现在，你们看到几颗？杜阳铭。”</p>
“回，回圣人，三颗。”</p>
“两小一大？”</p>
“两小一大。”</p>
“谢傅詹。”</p>
谢傅詹窘迫至极：“回圣人，是三颗，两小一大，臣方才似乎没有看到那两颗小的。”</p>
小皇帝朗声大笑：“哈哈哈，来人，掌灯！”</p>
殿外武士举着灯进来，又点燃了殿内的烛火，殿内灯火通明，夜明珠就变成丑巴巴的一颗珠子了。</p>
小皇帝摊手：“看到了吗？一颗！哈哈，天上那三个太阳也是这么来的！”</p>
群臣大为惊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p>
小皇帝起身，指着他们鼻子臭骂：“亏你们还是熟读经史的儒生，一个个比道士、和尚、巫婆还迷信鬼神之说！你们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吗？”</p>
“你们以后也不要进文庙拜至圣先师了，把无量天尊啊、观音大士啊、玉皇大帝啊、财神灶王啊，放在厅堂里拜吧。”</p>
小皇帝继续怒喷：“干脆不要做官了，朕每人赐你们一套行囊，去算命看相跑江湖吧。”</p>
群臣被骂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p>
小皇帝骂累了，对钱明月说：“皇后，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p>
他话糙理不糙，给了钱明月许多启发。现在的儒生，已经脱离了当初的孔孟之说，他们信奉天人感应，是董仲舒的传人，孔子只是名义上受尊崇而已。</p>
有这个名义也很不错，孔孟都不迷信鬼神，又是政治正确的儒家思想正统，她何不借孔夫子的名头反对鬼神之说？</p>
钱明月说：“圣人息怒，自董仲舒以来，天人感应之说广为流传，略有异象便是上天示警的思想根深蒂固，这不全是群臣的错误。”</p>
“诸位爱卿，从来如此，不代表就是对的，何况也不是从来如此，至圣先师便不是这么认为。”</p>
“不能再错下去了，回去都重抄一遍《论语》《孟子》。三品以下官员交给吏部，三品以上官员交给圣人与本宫检查。”</p>
“凡妄言吉凶的地方官，抄一遍《论语》《孟子》，并写一篇文章，交给吏部。”</p>
“韩爱卿。”</p>
“臣在。”</p>
“全部作为升迁贬谪的依据。”</p>
“是！娘娘。”</p>
“昭告天下儒生，唯尊至圣先师与亚圣，董仲舒、程朱都不可做依循。”这算是儒家原教旨主义？</p>
钱明月用胳膊拐拐小皇帝，表示自己说完了。</p>
小皇帝说：“凡此次上书妄议吉凶者，扣除三个月俸银、禄米减半。”吃饱了撑的，整日想着管束他！朕让你们好好清醒清醒。</p>
这寒冬腊月的，是要把人冻死饿死啊！钱明月瞪了他一眼。</p>
小皇帝不服气地说：“好了，都退下吧。”</p>
回去的路上，小皇帝还很不高兴：“姐姐！你把朕的好心情都破坏了！他们做错了事情，朕不能处罚他们吗？”</p>
“又没打他们，不过罚点儿银子，他们还能活不下去不成？这群人，你软他们就硬，你硬他们就软了。”</p>
“你素来是个软绵性子，朕若再不刚强起来，他们能吃了我们。这次事情，他们就是在欺负我们！”</p>
钱明月惭愧地牵住他的手：“对不起，姐姐错了。”</p>
小皇帝心里依旧不舒坦：“要说恩威并施，朕平时施恩少吗？他们做错了事情朕不能施威吗？”</p>
钱明月失望地放开他的手：“圣人放心，下次不会了。”</p>
小皇帝突然有些莫名的惶恐，恼火烦躁霎时变成了透心凉，连忙伸手去牵钱明月的手。</p>
钱明月下意识地往回抽，小皇帝握得更紧了，惶然叫道：“姐姐！姐姐！”</p>
钱明月微笑着抽回手：“姐姐手凉，怕冰到五郎的手。”</p>
“朕让人给你拿汤婆子。”</p>
“这就到建极殿了。”</p>
爱与不爱，都是无法掩饰的，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都暴露无遗。</p>
姐姐好像不爱朕了！小皇帝陷入无边恐惧中，一直小心翼翼地瞅着钱明月的表情，她不悲不喜，神态从容，可他就是觉得姐姐生气了，他受到了冷待。</p>
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冷暴力。</p>
钱明月也不是故意实行冷暴力，她只是不高兴，没兴致说话逗趣。</p>
晚上，小皇帝哪里还敢奢求皇后让他沉湎，拘束地躺在百子千孙床上，就怕钱明月突然开口，让他回冰冷的乾清宫。</p>
钱明月只觉得突然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累的，昏昏沉沉入睡。</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