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十二只瞳孔里，倒映着缓缓打开的空间裂缝。
空间裂缝离他们距离还算远，也没有人害怕想要逃跑，毕竟这些年修仙界的人们早就摸清这种空间裂缝的底细了——它不会移动，不会主动吸入这边的东西，不会攻击。他们所在的这个距离是安全的。
他们只是，时隔二十年再一次亲眼看见这样壮观的空间法术，感到震撼罢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时陌仟的错觉，也可能只是雾气的流动。
她总觉得，那道黑色的裂缝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
上次的也是吗？对面仿佛异次元的空间里，有如墨色在翻滚。
……不对。她还记得上次近距离观察，只觉得对面的黑色干净得仿佛可以一眼看透千万光年。
就在这时，叶鸦鸦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里面有东西出来了！”
——是魔族的魔兽！
时陌仟简直怀疑魔族和自己有仇了。空间裂缝第一次出现时，她就在近前；现在空间裂缝第一次出现魔兽时，她还在近前。
这就是主角龙傲天的力量吗，咳。
他们迅速把这里发生的事，用紧急程度最高的传讯符发送回了门派。门派反应迅速，掌门和几个长老此时就在时陌仟飞信另一端，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战局。
可惜飞信不能视频，长老们没办法给他们临场指导。
时陌仟暗自下定决心这次回去一定要把实时影像的功能做出来。
。
几人以前从来没与魔兽|交手过，或者不如说，现在的修士几乎没人和魔兽|交手过。
一开始涌出来的魔兽是种黑甲壳、带有两个大钳子、比人还高的虫子。
它们个体实力不高，至少反应不快，攻击力也很低——小的估计只有大约筑基期初期的实力，最大的也只有筑基中期，很难伤到时陌仟等人。
但是它们数量太多了，防御性又太强了。
时陌仟把她所有群体性的法术试了个遍，不管是冰还是火，都很难穿透它们厚厚的甲壳。
火可能还好一点，她可以慢慢把虫子烤熟……可这也不是办法。
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情况。不管是魏宬的雷，陈胜然的金土，还是叶鸦鸦李殷的木，群体法术并不能将虫子一击必杀，只能让它们受伤，可是对防御力生命力强大的它们来说，没死就能继续战，没死就等于没打到。
甲壳就是它们的盾，没法慢慢磨，只能想办法击碎。
而群体法术若想直接杀死它们，往往要撑上一段时间，可这样对灵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空间裂缝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合上。这一次空间裂缝打开已经比之前每一次时间都长了，谁知道它会输送多少魔兽过来？哪怕都是筑基初期没什么杀伤力，耗也能把他们耗死。
这种情况下谁敢肆无忌惮使用自己的灵气？
同样的，符箓、法器等没法精准定位的攻击，基本都被虫子的外壳挡下，杀伤力几乎为零。
时陌仟倒是丢出了个阵法，好歹把虫子们限定在特定的空间里，既能防止它们逃走，也让己方人员危急时刻可以躲避到外围安全地带，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法术不好用，几人纷纷改用剑术，专挑它们身上看起来薄弱的地方打，物理杀虫。
“肚子！是肚子！下腹的地方有一块没有被甲壳覆盖！”杀了第十来只虫子，时陌仟终于摸出了这种虫子的弱点，高声提醒小伙伴们。
“收到！”
“收到！”
“西北方请求支援！虫子太多了！”
“再撑一下！马上就来！”
几人已经被逼退到河边，不得不御剑躲避魔兽潮。
“大家千万小心啊！别勉强，打不过我们就跑！”
说是这么说，作为整个修仙界唯一第一批目睹了空间裂缝魔兽入侵的人，他们不可能临阵逃脱。他们今日积累的宝贵经验，很可能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拯救无数人的性命。
何况也没有到非逃不可的程度。
此时找到了敌人弱点的时陌仟等人，杀起虫来已经颇为游刃有余。他们杀虫的速度终于和虫子涌过来的速度持平了，反超了，虫子越来越少了……
“裂缝开始关闭了！”李殷不经意看到正在变小的空间裂缝，惊喜地喊道。
其他人顺势望去。
于是正好看到正在变小的空间裂缝中，爬出三只体积比前面的虫子都大了一圈的巨型黑蝎子！
时陌仟、魏宬、陈胜然三人立刻迎上去。
巨型蝎子的战斗力比黑甲虫高了很多，动作更加灵敏，尾巴上还带有毒刺，而且腹部的弱点找不到了！
这种巨型蝎子大概有金丹期的实力，防御力也极强，时陌仟等人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它们。好在其他的虫子叶鸦鸦李殷两人已经足以应付了。
“小心尾巴！它的尾巴最灵活！”
“侧面有一条外壳没覆盖到的缝隙！刺那里！”
随着魏宬的高喊，时陌仟找到了他说的部位，用力一划，果然刺破表皮划开了不浅的伤口。巨型蝎子明显吃痛地疯狂扭动着，暴怒着想用尾巴戳时陌仟，被她飞快闪开。于是时陌仟一鼓作气疯狂在那道伤口上撒盐，还在剑上附了暴烈的火灵力，没几下巨型蝎子就停止了扑腾，倒地身亡了。
张望了一下，魏宬也刚刚解决了他那只蝎子，陈胜然的对手也已经在做最后的挣扎，只见他使出全力，将带着金灵力的一剑朝着最深的伤口处一刺——
——叶鸦鸦的惨叫声突然传来！
越过无数虫子，时陌仟看到，一只突然出现的巨大的黑色蝎子，用尾巴刺中了叶鸦鸦。虽然被叶鸦鸦的护身法器挡了下来，但是巨型蝎子见无法伤害到她，竟直接钳住她就要往裂缝里拖。
叶鸦鸦已经就在要关闭的空间裂缝边缘，时陌仟离得有点远，正想拼全速飞奔过去，却有一道身影比她快——陈胜然剑都没来得及从蝎子身体里拔|出来，运起灵气飞过去猛地把巨型蝎子和叶鸦鸦一起撞离了空间裂缝好几米。
但就在这时，一只钳子突然从关闭到仅能过人的空间裂缝里伸出，蓦地把陈胜然拉了进去！
陈胜然上一个瞬间还在对着叶鸦鸦安抚地笑，下一秒就和空间裂缝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
时陌仟一时间有些眩晕的感觉。
这一幕仿佛慢动作一般，和她一直以来的噩梦重叠了。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她的对手，她很敬佩的对手，元真派最厉害的大师兄何瑜忻，上一秒还笑得张扬，下一瞬就消失在那一片似乎能通往千万光年外的黑暗里。
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另一个噩梦，或者是她掉入了幻境。她梦见空间裂缝中爬出了虫子，还梦见陈胜然掉进空间裂缝里去了。出去后可以把这梦讲给他们听，哦，不过还是别告诉叶鸦鸦了，叶鸦鸦胆小又容易想得多，听了一定会害怕担心吧。
可地上死掉多时的老鸨的尸体还在。他们也确实是追着她进的森林。那之前他们在做青楼的门派任务。这一切与现实衔接的如此连贯，没有断点。
这样的幻境要怎么破呢。
饶是经历了无数幻境的时陌仟也不知道。
正是经历了无数的幻境，她才——此刻无比痛恨地——能如此清晰地分清，幻境与现实的区别。
。
浓雾中，连距离都不容易判断，时陌仟御剑飞过去，都找不到刚才空间裂缝的具体位置。
她不死心，或者说，不愿意死心不愿意相信，绕着那片天空转了一圈又一圈。
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她转，好像在等着她有什么发现，或者等着空间裂缝重新打开，把陈胜然又吐出来一样。
可惜那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了无痕迹。
只有一地的虫子尸体，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还有，少了的那个人。
。
李殷从巨型蝎子的尸体里拔出了陈胜然的剑。
然后就呆呆地、茫然地立着，似乎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该有个人来从他手里接过它，并说一声谢谢的。
可是那个人呢。他怎么还不来呢。
。
雾还是那么浓，夜还是那么黑，似乎要把人吞噬了。
寂静似乎也要把人吞噬了。
几个人没有人说话。仿佛不说话，就不会发现有人没有发言，就可以假装没有少了一个人。
仿佛只要不说话，不推进剧情，这个世界的时间就永远停留在，它还有陈胜然的那一刻。
仿佛只要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倔强地不承认刚才发生的事，这件事就可以不发生，这件事就可以有挽回的余地。
仿佛只要他们表现得不像平时一样，就可以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这里发生的一切在现实世界都没发生过。
……就连飞信中都没有人说话。
掌门和长老们默契地把寂静留给了他们。
。
“呜……”
许久，黑夜中传来叶鸦鸦压抑的哭泣声。
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撕心裂肺。
但也没有人，再把她抱在怀里温柔耐心地安慰，让旁人酸掉牙地说，别哭别难过，我不舍得。
无边的寂静黑暗中，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孤独的声音。
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肝肠寸断，心碎悲痛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