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月一惊，急忙迎出去行礼问候：“见过太夫人。”</p>
音未落，青衣老妇已经领着几个婆子踏进了房。</p>
老妇发丝斑白，戴着一条天水碧珍珠抹额，发髻也只简单簪了一支鎏金钗，而脸上每一根柔和流畅的线条皱纹，都显得这位老妇十分和蔼，但那双精明的眼盯着人看时，又会觉得威赫严厉，无法轻视不尊敬。</p>
我受宠若惊的下床给老妇行了个跪礼。</p>
摇摇晃晃欲倒之时，老妇身边两个婆子将我又搀回床躺下。</p>
“夫人才解毒，身子还痛软着，不用下床了。”婆子劝我，</p>
“那怎的行？”</p>
说着，我还要下床，老太太说话了。</p>
“传闻是个不羁又浪荡的，瞧这礼比旁的人都行的诚心哪！”</p>
郝太夫人嘿嘿笑了笑。</p>
关于这位太夫人的流言很少，只听谢锦说过一回郝家六房儿子。郝家是没有嫡庶子之分，都是记到了太夫人主母膝下养大的。儿子个个出息，女儿个个也嫁得是宗门显贵。</p>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她算是达到了人生的巅峰。</p>
“是民女鲁莽，在国相的寿宴闹出这些事，委实觉得罪过。民女心下忐忑，还望太夫人海涵体谅。”</p>
两个婆子搬来一条红木环椅放在床边，再小心的扶着郝太夫人坐下。</p>
郝太夫人睨着我的脸一会，“为救子、救夫，什么都不算罪过。况且煜儿是老妪正正经经的外孙，你也是外孙媳，一家人便不说那些告罪的客套。”</p>
我讶异的应了声“是”，便不再开口，等着她找我说话。</p>
周槐之确实是她外孙不错，但她女儿可从没将他当骨肉。我当然不会相信她特意此来亲近的意图。</p>
郝太夫人挥了挥手，让其她人都出去，等门关上，她才殷殷的长叹了口气，“命运捉弄，煜儿生在皇室却不能享皇家的权贵，你嫁入皇室也享不了命妇诰命的尊养，真真是委屈了你们的。我先前还以为煜儿当真娶了个乡野无知的莽妇，今日一见，丫头……你好生魄力！”</p>
最后这一句感叹，叹的尤为赞赏惊艳。</p>
她指得是我以命相搏救小毅的事？她竟然这么快就看穿了吗？</p>
不过，她跟我扯这个做什么？</p>
我一个寒门女子能嫁皇室，放谁眼里都是高的不能再高的高嫁。</p>
昨儿还想着太夫人这样的人定十分瞧不上我的，即便我聪明绝顶、魄力非常让她另眼相看，这一番态度，也着实令我意想不到。</p>
我不得不谦虚客气道：“太夫人折煞民妇了，民妇身份卑贱，此生能嫁给公子，乃三生修来的福气。”</p>
郝太夫人失笑的摇摇头，“你呀，小小年纪可真是促狭。文人名流皆自傲，你也算是个女界顶顶的文人名流，传闻可听了不少。昨儿府中下人可说你是横行无忌、目无三尺（没有法制观念）、目无余子（眼里没有旁人），宾客中沸沸扬扬的骂声一片。老妪那二儿媳的母亲真是从宴厅奔着过去要撕了你的，待你毒发昏倒，才作罢。”</p>
她说话的神情越来越和缓可亲，声调抑扬顿挫的透着熟稔亲昵。</p>
就是我这素来敏感又疑心重的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感。</p>
可好感归好感，我还是挺理智的。</p>
“多谢太夫人和二夫人深明大义，还民妇和小毅的清白。”</p>
郝太夫人笑笑，不过也是默了好一会才再度出声，“煜儿生性怪异又多疑，往常不大亲近我这老太婆子，在外头遇见了他舅舅也是从不理会招呼的。这次他二舅娘一时急火攻心私自关押小毅，昨儿不是太子阻拦，他怕是要提刀砍了。如今真相浮出水面，他只怕会拧脾气要他二舅娘赔礼告罪。</p>
我想你比他懂得分寸，等会你开口劝劝他莫要闹得下不了台。且就算是下毒之事是叶雪莹所为，不也是出自世安府？两厢都有错，便消抵了。”</p>
您老哪只眼睛看出我懂分寸了？</p>
最懂分寸隐忍的，世上周槐之若排第二，没人会是第一。我一向直刀子进、直刀子出，跟“隐忍”二字压根就不沾边。</p>
嘁，都是一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p>
我心中不觉好笑，但还是装作诚惶诚恐的道：“太夫人严重了，夫君的为人，世人不晓得，太夫人您应该知其一二，他不过是想过个安生日子而已，旁人触了底线，他就会过激了些。叶美人确是出自世安府，但也是皇后娘娘赐给夫君当妾的。”</p>
说不定是皇后指使的呢？</p>
“嘿……你个丫头！”郝太夫人装没听懂我话里的影射，笑着道：“你莫是以为我老太婆来当和事佬的？”</p>
不然呢？</p>
我拧眉想了想，觉得她确实是没必要跑我这里一趟浪费口水。</p>
周槐之要在国相府闹，能闹多大事？</p>
想到此，我才开始琢磨郝太夫人过来亲昵同我“谈心”的目的。</p>
房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来了不少人。</p>
“……醒了？”</p>
“醒了。”</p>
“真是谢天谢地！”</p>
“大夫人，二夫人想来您这讨个东西给小少爷补一补身体，本是要亲自来的，小少爷刚醒，她心有余悸离不开，所以便差奴婢跑一趟。”</p>
“说什么讨不讨的？你带她去库房领，要什么拿什么便是。”</p>
“谢大夫人。”</p>
郝太夫人来了这里，还惊动了国相夫人，同外头人说完话，又问门外守着的婆子，问太夫人来了多久，为何私下同我说话，怎不留个人在屋里，等会出了差错，命赔了都无用。</p>
听着是担心我又耍横，伤了太夫人。</p>
“好生的再休息会儿，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煜儿就该来接你们了。听闻孔嬷嬷病危，只剩着一口气见一见小毅吧？”</p>
我漠然的摇摇头，“不晓得有没有咽气，我出府时没去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