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你一会儿替我去南中送趟货。”吴叔从邢天身边走过时拍了拍他的肩,邢天正在教新来的服务生调酒,一边耍了个花活一边问:“送什么?”
吴叔指了指门口的箱子:“红酒。”
“您又拿我寻开心呢,就南中那个学生喝瓶碳酸饮料都要记过的地方会要红酒?”
“你个小兔崽子,”吴叔从吧台前绕过来,对着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今天是妇女节,南中的女教师办联谊会需要红酒,你现在就给我送到沈主任的办公室,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邢天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头,把玻璃杯往新来的服务生手里一塞:“刚才的动作都记得吧,自己慢慢练。”
服务生回忆了一遍刚才那套难度系数五颗星的动作,苦着脸小声说:“记不住啊。”
“记不住自己想办法。”邢天潇洒地转身,把箱子“哐”一声架在了摩托车上,吴叔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店里传来——“你给我仔细点儿!碎了一瓶我对你不客气!”
——
邢天走进沈主任的办公室,下意识就皱起眉头,这个房间一年四季都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风油精味。他还在南中读书时不知道“拜访”了这里多少次,可直到现在这种气味他依旧无法习惯。
沈主任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是任何人都不能碰的,邢天把红酒放在墙角,刚想就这样安静地离开,一转身却看到沈主任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这是她惯用的吓唬学生的方式。邢天在心里翻着白眼,脸上敷衍地笑笑:“沈主任,酒已经送到,我先走了。”
沈主任点点头,没有说话,嘲讽的视线却像X光一样把他从上到下照了个彻底。似乎是在告诫他——无论他离开南中多久,在她眼里,他依然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垃圾,时刻都要接受她的“教诲”与鄙夷。
邢天憋着一股闷气往校门外走。这个学校总有一部分吸引着他,但也有另外一部分让他深恶痛绝,两种感情纠缠在一起,就像黏在鞋底上的口香糖,怎么扯也扯不干净。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刚跨上摩托车,一束红外线突然照在了他的眼眶上。
邢天皱着眉避开,视力重新恢复的时候看到赵日攀带着三两个小弟像傻逼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被一道闪电劈开,他在心里为赵日攀默哀了三秒。今天来找他的麻烦,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赵日攀全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熊熊怒火包围,吹了声油腔滑调的口哨继续挑衅他:“邢天,老子已经等你很久了。”
“等我干什么?”邢天把摩托车头盔掂在手里,斜着眼睛看他:“春节已经过了,就算你现在给我磕头,爷爷也没红包给。”
赵日攀气急败坏地上前两步扯住他的衣领,后面的小弟有样学样,活像一排虚张声势的螃蟹。“你他妈还和我装糊涂?你当初在新街替肖山出头,就应该想到老子有一天会......”
老子究竟会怎样邢天没让他说完,举起头盔就往他腹部招呼了一下。赵日攀捂着肚子连连退后,看样子是晚饭没吃就来找他的茬,否则这一下足够让他吐个昏天黑地。
赵日攀的小弟也不知是在哪里做的打架培训,动手之前还要先“啊”一声,生怕对手没有做好准备。邢天就像跳交谊舞那样扯过他的手臂转了一圈,抬脚在他膝盖一踹,小弟顿时干脆利落地跪下,还在他手里的膀子用劲一捏,半个身子都仰了起来。邢天看着他那双充满痛苦的小眼睛慢条斯理地开口:“都说了没有红包,怎么还要给爷爷磕头呢?”
这一天南城高中的学生放学时都有幸目睹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武打戏,虽然绝大部分人都是尖叫着逃开的。期间学校保安还上前阻拦过一次,邢天一记眼刀扫过去,保安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他记得这位保安,当初他在学校把陆子腾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也是这位保安上前拦住了他,他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看过去,然后顺手抄起凳子砸在陆子腾的背上。
连着两年恐吓同一个人,邢天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只是现在他没功夫道歉。
赵日攀气喘吁吁的样子像极了耕地里的老黄牛,脾气也像,虽然动手能力稀烂,可就是有一股不罢休的蛮劲。邢天以一敌四,终于被他找到一个破绽踹在胸口,踉跄了几步撞到一个路人。
路人的样子背着光看不清楚,声音听起来倒有点耳熟:“当心,他右手戴上了指虎。”
“谢谢。”邢天沉着声音说。感觉有一阵疾风直直地向他后背袭来,他没有回头,像多长了双眼睛一样拦住了赵日攀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往下狠狠一压——
“啊!!!!!”
赵日攀这一嗓子飚得直接可以去唱花腔,整个人顿时面色苍白蜷缩在地四处打滚。邢天冲一旁愣在原地的小弟打了个响指:“还不过来扶他去医院?”
小弟们灰溜溜地架着赵日攀走了,一路上不知被赵日攀问候了多少句母亲大人,邢天摇了摇头,转身想好好感谢一下自己的恩人,看清他脸的瞬间却不自觉地笑了。
白团子。
三日不见,白团子依旧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这回连校牌都端端正正地别在胸口。邢天凑过去看了一眼——“高二三班路平安”。
名字和人一样一本正经。
“路平安同学,”他支起胳膊摆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架势:“看到有人打架怎么不走远点呢,这样很危险的知道吧。”
路平安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色:“我本来想走的,但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还欠你一碗冰?”
邢天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还债,觉得好玩,便抬起一只手大剌剌地搭在他肩上:“这个时间还吃什么冰啊,你陪我去吃碗面吧。”
邢天载着路平安一路七扭八拐,最后在一间略显破旧的面馆前停下,店里暖黄色的灯光把人的眉眼都浸染得柔和了几分。邢天弯腰锁车,顺手拍了一下路平安:“你先进去点菜。”
等待面条上来的空隙两个人坐在对面大眼瞪小眼,邢天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于是伸了只手到路平安面前,“我叫邢天。”他的语调微微上扬,等着欣赏乖学生听见他的名字后惊慌失措的反应。然而路平安却表现得非常淡定,温暖的掌心贴住他的手指,轻轻晃了两下。
邢天有些挫败,想再问他点什么时面条端上了桌。氤氲热气的包裹下是浓郁汤汁和肥瘦相间的牛肉块,中间撒了一把翠绿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只是......
“你就点了一碗?”邢天瞪着眼睛问,路平安老老实实地点头。
“一碗面就十块钱,你连多十块钱都没有?”邢天着急的时候嗓门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大,周围有人笑着看过来,路平安窘迫地想捂他的嘴,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唐突,迅速垂了下去:“不是!我妈妈在家做了饭呢,我要留着肚子回家吃。”
“我不管,反正你这样不吃干看着我也吃不下去。”邢天冲老板招了招手,从口袋里掏出皮夹:“这份我请你,你必须吃!”
他蛮不讲理的样子活像个幼儿园小孩,路平安被逗乐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请我我请你,那不就等于没请嘛。”
“本来也不要你请。”邢天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十元递给老板,“你刚才帮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嘱咐了一句:“下次看到这种情况不要帮忙,有多远走多远。”
“好。”路平安咬着面条,含混不清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