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不光丁柒等人惊讶，就连李虎等武陵蛮人也有些不敢置信。</p>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端问道：“郎主，我们的祖先真是诸夏之一吗？”</p>
韩端正色道：“我骗你们做什么？你们的祖先巴人建立的巴国，原本就是周朝姬姓的周王族诸侯国，不是诸夏之一又是什么？”</p>
“如今武陵蛮的组成，大概分为三部分，一是古时因躲避战乱等原因逃到武陵的汉人，二是八百年前秦灭巴国后逃到武陵来的巴人，另外一部分，就是你们这一支巴人后裔板楯蛮，迁移到武陵来的时间应该是在西晋之后。”</p>
“不光你们，大江对面的五水蛮，巴山一带的巴山蛮，也都是巴人后裔，诸夏之一！”</p>
众人为之愕然，就连那几名武陵蛮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过了一会，一名蛮人才低声道：“我还以为我们的祖先就是巫水土生土长的蛮人呢，没想到也是诸夏之一！”</p>
“虽是诸夏之一，但若一直躲在山里，时日一长，就成了真正的蛮人了。”韩端轻轻一笑，随口举例道：“譬如北朝的汉人，不过才数百年时间，许多都已经化汉为胡了。”</p>
“若是再过几百年，他们只知自己是鲜卑胡儿，却又哪知自己的祖先也是汉人？”</p>
“还真是这个道理！”众人正议论纷纷之际，却听韩端又说道：“好了，今日就说到这儿，李虎，你们是本地人，等会船到了之后，就由你们出面去张罗。”</p>
“先去邸店租个宅院，再去找牛车来渡头运钱，记住了，无论何人问你，就说这次回来是为船场收购木头，顺便收一些上好的药材。”</p>
“郎主，我们都记住了。”或许是因为回到家乡，又或者是“诸夏之一”的缘故，十名武陵蛮人都是喜笑颜开，船到了渡头之后，便兴高采烈地跳下船来往城内走去。</p>
韩端在众部曲的簇拥下踏上渡头，伸臂舒展了一下筋骨，转头四处观望了一会，然后才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义陵城。</p>
渡头上停靠的多是小船，最大的也只有七八丈，而且都只有半蓬，没有风帆，一看就是只能在内河运送竹木的货船。</p>
渡头上人也不多，只零星有七八个穿着褴褛的苦力，此刻正不时向这边张望，却不敢过来问需不需要人搬运。</p>
十多丈外夯土筑成的城墙长不过两里，高不足两丈，这样的小城，若是自己率部曲来攻，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将其拿下。</p>
租宅院的蛮子一时半会回不来，韩端索性又回了船上，让人沏了一壶茶来，品茗等候。</p>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李虎等人才带着十来辆牛车回到渡头，一见韩端，李虎便作揖行礼道：“让郎主久等了。”</p>
“城内只有一家邸店，好说歹说，那东主都不肯单独出租宅院，要租就得将整个邸店都租下来。”</p>
“宅院已经租好了？”韩端一边站起身来往船下走，一边随口问道，“租一个月多少钱？”</p>
“三千钱一个月，那个东主说了，若是长租，还能再便宜两百钱。”</p>
“一个月足够了。”</p>
三千钱在建康连一座院子都租不到，在这儿却能租下整间邸店，但当韩端走过狭窄且坑坑洼洼的泥土街道，走进那间简陋的邸店时，才发现三千钱不是便宜，而是太贵了。</p>
所谓的邸店，除了一间陈设简单破旧的铺面和两间散发着霉味的库房之外，后面竟然只有一个四合院，而这种无进无跨的院子，即使在京师租一个月也只要三千钱。</p>
李虎有些不安地问道：“郎主，是不是租贵了？我没租过院子，不知道要多少钱。”</p>
“算了。”韩端叹了口气，看向前面那个身着短褐、脚穿草鞋的邸店东主，“你去告诉他，让这里面的人全部搬出去，一个月之后再来。”</p>
李虎走上前去，用本地土话和那东主说了几句，但那东主却连连摇头，看样子是不同意搬走。</p>
韩端蹙眉问道：“他说些什么？”</p>
“他说，怕我们损坏邸店物事，要住在这儿看着我们。”</p>
韩端黑着脸转头就往外走：“我们不租了！李虎再去找找民房，万一今天租不到，我们就先睡船上！”</p>
众人来到门外，韩端正要招呼牛车往回走，那东主却又追了出来，一边作揖一边操着极为别扭的雅言说道：“尊客留步、留步，我们这就搬走，这就搬走……”</p>
既然他们愿意搬走，韩端心里虽然有些恼怒，但也不想再折腾下去，当即便付清了三千钱，让那邸店东主带着几名伙计赶紧离去。</p>
十二辆牛车来回跑了三趟，方才将所有钱帛都运到邸店来，部曲们到厨下做了吃食用过之后，李虎等武陵部曲便来向韩端辞行。</p>
“眼下天色已晚，不如等明早再走？”</p>
“实在是等不及了。”李虎略显拘谨地笑了笑，“我等离家近三年，也不知如今家中怎样，若今日不回去，怕是晚上也睡不着。”</p>
韩端很理解这种游子的心情，他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去找丁柒领两千钱去，走时做支火把带上，切记路上要多加小心。”</p>
李虎等人领了钱兴高采烈地离去，韩端则让部曲们将院子里里外外又清扫了一遍。</p>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落后，普通的伤风感冒拉肚子都能死人，韩端除了常备一些药材在身边外，能够做的便是尽量保持卫生。</p>
凡是跟随过韩端的部曲都知道，他对吃食不挑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但对于卫生要求却是极为严格，就连出门在外，也要带上锅碗瓢盆。</p>
这不是他讲究，而是不得不防。</p>
时下战乱频仍，时疫屡见不鲜，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患病而亡。</p>
接下来的几天里，韩端将义陵城走了个遍，对当地的民风民俗有了更深的了解，而义陵城里的百姓也慢慢熟悉并习惯了这位会稽木材商贾的存在。</p>
到得第六日早上，李虎才带着十多名蛮人来到义陵邸店。</p>
不等韩端发问，李虎便兴冲冲地对他说道：“郎主，他们都是和我一个寨子的，今日趁着赶场，我便带他们来拜见郎主。”</p>
那十几名蛮人在李虎的带领下像模像样地俯身作揖，但此刻韩端看到的，却是他们脸上那乡下人特有的腼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