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秘密吗？</p>
我们常跟某人说“你保证，不要告诉别人喔，这个是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到最后，你会发现，绝不止两个人知道。</p>
而真正的秘密，一定只有一个人知道。</p>
而当事人要有怎样强大的心理，才能做到连最亲密的爱人和最好的朋友也不告诉。秘密藏在心里，会不会生根发芽，会不会腐烂成泥，会不会变成绳索，困住他。</p>
也有可能，是因为太孤单，所以连秘密也无人分享。</p>
“我有其他的女人。”董滨刚刚说。他紧紧握着万萍的手，生怕她一生气就跑了，可万萍的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p>
她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变，还是淡淡的，有点疲倦似的。</p>
董滨以为会有的震惊和愤怒，都没有发生。他鼓足勇气，说出这个他藏了多年的秘密，结果就像在一大锅汤中加了一粒盐，对味道没有一点影响。</p>
万萍看了看病房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各忙各的，没有人关注他们。很好。</p>
这就是生活的真相不是吗，就算住同一间房，两张床只隔了半米，就算一天24小时都在一起，大家也只是临时搭档，各干各的就好，并不需要付出真正的关心。</p>
她和他，也是命运安排的搭档，只不过，时间长了一点，长达40多年。长到她都不记得，当初接受这个安排的时候，自己究竟是哭了几场。</p>
她，相貌平平，成绩平平，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没有老师上门家访，告诉她的父母，受教育是孩子的权利，女孩子也有这个权利。</p>
没有人关心一个女孩是否还在上学。</p>
她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累得骨头都散了，跟她说不上一句话，她的母亲，严格说来，是她的继母，巴不得她不去上学帮家里干点农活。所以当继母提出不要再上学的时候，她连个“不”字都不敢说。</p>
长大的过程简单乏味得很。每天粗茶淡饭，面朝黄土背朝天，看着季节到点就更替，看着水稻收割了一茬又一茬而已。</p>
她还没有发现自己长大，那个媒婆就上门了。然后相亲，然后单独出去见了三回，一起吃了一顿饭，就成了夫妻。</p>
她哭过的。至于为什么哭，她却说不清楚了。董滨家条件还不错，他本人相貌也周正，还是农村少有的高中毕业生，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p>
他参加了铁路系统的招工，成了离家五百多公里外另外一个城市的一员，成了机务段的一名铁路职工，每个月有稳定的工资拿，过年过节还有米油月饼粽子发，她跟着他离开了农村，与快收割的水稻告了别。</p>
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了。怀第三个的时候，她是挣扎过的。谁能保证一定是儿子，若又是女儿怎么办。就董滨的工资，加上她打零工的收入，养活一大家子实在是吃力。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提出来了，然后挨了一记耳光。</p>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打完以后，他又求她，说他错了，但是他有预感一定是儿子，他一定要搏一搏，他不能没有一个儿子。他第一次求她，第一次在她眼前掉眼泪。她心软了，然后躲回老家，直到生下孩子。</p>
她一个人在乡下老家，待了整整7个月。在这期间，他说要照顾两个女儿，没有时间回来看她，要她自己注意点。</p>
她不知道怎样算注意点，只知道那段日子，自己很想念两个女儿，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他不回来也好，自己想弄什么吃想什么时候睡，都自己说了算，自在。</p>
孩子满月后她回到了那个城市，还是那个城市，还是那个小小的家，但她知道有事情发生了。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给了她这种感觉，她就是知道。</p>
“你怀老三的那年。”董滨说，“你回了乡下大半年。”</p>
果然。她想。</p>
董滨说自己要带两个女儿，很多事情不懂也理不顺，就经常请教一起上班的一个女同事。那个女同事家里也有一个几岁的孩子。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走得近了。</p>
聊得来。董滨强调自己跟那个女同事走得近的原因是聊得来。他们对事情的看法都大体一致，工作中也很有默契。</p>
事情就是不知不觉发生的。他很愚蠢，没有能够提前察觉到自己心理的变化，在事情来临的时候，也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p>
“我错了。”董滨说，“小万，请你原谅我。”</p>
许久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了，董滨有点大喘气。他黑黑的皮肤竟泛了红，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憋气的原因。</p>
“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没有必要。”万萍说了第一句话。</p>
董滨不解地看着她，她的反应实在是太不寻常了。电影电视上都不这么演。</p>
万萍脸上还是淡淡的，“你这些事，我没有兴趣知道。你不用告诉我。”</p>
董滨松开了她的手。自己背叛了她，她一点也不生气吗，还是她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他心虚地问。</p>
万萍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没有秘密。”</p>
她说自己有感觉，后来一栋楼里的的人，也有偷偷提醒她的，说“你可看着你家那口子点，工作太认真了，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单位。”她马上明白了，就是跟他一起上班的人。</p>
她说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吧，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总有人会憋不住，告诉我。</p>
那个女人，她知道是谁。人长得不错，待人很热情，总是笑眯眯的，路上碰见了，还打个招呼，碰见万萍带着孩子，还会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孩子们很喜欢她。</p>
“那个女人，挺好的。”万萍点点头，“你们在一起，也有十来年吧，一直到她解决两地分居问题，搬去她丈夫那里。”</p>
董滨觉得骨头里又痛了起来。全身的骨头都痛，像锯子在割。她什么都知道。</p>
“你从来没有说。”他竟然有点生气，“一次都没有。”</p>
万萍有点想笑。这个时候，是不该笑的吧。但是，她就是想笑。</p>
“因为说了也没有什么用，说了干嘛。”她终于笑了出来，“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在乎。”</p>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秘密。有的时候，你以为的秘密，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而你以为的忏悔，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放下包袱，寻得轻松和解脱。</p>
这其实是自私的表现，你轻松了解脱了，那别人呢？原谅你吗？就因为你临到生命终了，终于说了实话？</p>
那个人何其无辜，被你背叛了这么多年，临到终了，还要被迫大度。</p>
不管你怎样想，那些事情你都带走吧，不要告诉我。这么多年我都容忍了，但是不代表，我就会原谅。</p>
不要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会原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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