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破奴忍着,依旧笑着,商量般轻松的口吻。
“我再说一遍,好不好”
王恢忽然被他这样的恳求,刺得心如刀割。
王恢几乎是觳觫地,要把手从赵破奴指尖抽出。
可是这一次赵破奴握紧了他,说什么也不放开。
青年坚定地,缓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类似犬一般的执着。
他说:“跟我、”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湍急的脚步声,喊叫声,咒骂声,王恢蓦然抬头,远望去楼下灯火如海,浩浩荡荡的阴兵大军追了过来,直扑他们的所在。
那阴兵逮到了机会告密了。“快在那边在那边”
“抓住那个小贼”
“反了”
就在此时惶惶急急翻天覆地,火把和鬼影像潮水一样从远处滚滚而来要把他们两个人吞吃抹杀掉打入无间地狱万四不得超生。
赵破奴却没有回头,那一刻他握着王恢的手,忽然很宁静。
王恢不是他的爱人,可是却是他爱着的,敬重的人,是爱着他的,待他好的人。他看着他,心是稳的。
王恢斥他:“赵破奴,你昏了头吗还站着做什么”
他说着,一把反拉住赵破奴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飘零灯火中他目光灼灼,与生时别无不同,王恢蹙眉怒道:“快走啊”
赵破奴愣了一下:“我们吗”
王恢气恼至极:“不然呢”
赵破奴怔忡地,他颤抖着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而后忽的笑了,那笑容很好看,眼眸里还染着水雾,像是蘸着露珠的繁花,锦绣无边。
赵破奴终于、终于松了口气,紧紧扣住王恢的手指。
两人十指交握。
他抵住王恢的额头,小声地,庄重地,说:“好吗”
“好什么好快走”
外头无尽的厉鬼追来了,赵破奴这才回头看,啊呀一声有些急了:“恢哥哥,开个结界挡一挡我把你渡到红布条里去”
“不会。”
“什么”赵破奴呆若木鸡。
王恢冷着脸,但依然有些尴尬,恼羞成怒的:“我要是还有法力在,还能被困在这破笼子里”
“”
得了。
王恢的这个觉魂,缺掉的是“修为”。
由于把觉魂收入红布条中,需不受打扰地吟唱一段咒诀,用时虽不长。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赵破奴便只能拉着王恢跑。
不过王恢修为虽失,但身手仍在,并不会拖赵破奴后腿。
两人夺路而奔,后头是滔滔无止的阴兵狂流,跑到正殿门口,王恢问:“认路吗”
赵破奴道:“不认。”
王恢:“”
赵破奴却并不泄气,指了指高耸的宫墙:“走上面,看得清楚些。”
还好王恢轻功底子扎实,虽然没有修为支撑,飞檐走壁仍然不是问题。他飘然踩上檐瓦,低头见尸群已怒嗥着扑杀过来,便对赵破奴说:“你将绝了召出来”
赵破奴依言照做,手掌相擦,一道刺目凛冽的猩红色光辉如同腾蛇吐信,猛地窜将出来,绯红柳叶泠泠拂动,神武柳藤盘绕在他脚边。
“抽下去。”
刷
王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少些灵力。”
赵破奴闻言一怔,待要收势已来不及。
只听得轰的巨响,嘶嘶游蛇在甩出的瞬间天火爆裂,犹如吞吐着焰电的腾龙,怒吼着自赵破奴掌心直贯尸潮。
那烈焰浑熊的火舌几乎燎尽了整个廊道,带火移星陆,升云出鼎湖。爱书屋 .ishuse.
几乎眨眼间将咬在最前头的几十个兵卒连带砖瓦草木,焚了个干净
王恢:“”
赵破奴:“”
“让你少些灵力么”王恢蹙眉怒道。
“但是你说的时候我都已经”突然想到不能和恢哥哥顶嘴,要恭敬,赵破奴悻悻闭嘴了,道,“你教训的是。”
“算了。”王恢一拂衣袖,“也是我说的迟了些。”
赵破奴一愣原来要恢哥哥服软,只需自己先把过错揽过来就好了么
他眨了眨眼,不由地笑了起来。
王恢瞥他:“你傻笑什么,还不走”
“走走走。”赵破奴应着, 忽然想到什么,面露忧色, “恢哥哥,我杀了这么多阴兵, 鬼界恐怕要和我们。”
“没事。”王恢说, “方才那个招式并不会令对手魂飞魄散,他们只是灵魂被震碎了, 过个几日自己又会聚起来。”
此时赵破奴闻言仔细再看,果然看见焦灼余烬中有点点魂灵碎光在飘浮涌动,像是萤火虫一般。未及多瞧,。
王恢已经拉过他,说:“快跑。”
暴怒的一群兵卒狼奔豕突,王恢和赵破奴在碧瓦飞甍上疾行, 赵破奴边跑边问:“恢哥哥,他们不会死,就得罪不了鬼界, 为何不让我多些灵力把他们都击退了”
王恢冷言道:“你再试试刚才那招。”
赵破奴虽然不知他为何这样说, 但还是照着试了一下。
但是这次挥出去的,却只是一小簇烟火, 绝了似乎很是疲惫,哪里还有方才吞日月镇山河的气势。
“灵力越多,所需休整越长。”王恢道, “记得了”
“记得了。”
赵破奴顿了顿,又说。
“恢哥哥,我方才想起一件事,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我想到在边界里, 你也是这么教我使藤鞭的,那时候你很矮。”赵破奴咧嘴笑了起来,拿手比划一下,“连我胸膛都不到。”
王恢闻言,陡然被绊了一下。
“你小心”
“滚开。”要是还活着,王恢的耳根就该红了,他恼羞成怒地,“你就那么点出息,与那时候的我比身高,怎么不和我比”
赵破奴笑笑,他不和他比,如今自己虽拔高了身段,不再桃园镇时明显不若恢哥哥高挑,但也不过是平起平坐而已。
赵破奴余光瞥着恢哥哥,暗暗记下一笔,心道再过几年等自己这具躯体彻底发身完成,一定要再把拉着王恢好好比较比较。
这边赵破奴打着小算盘,那边王恢心情复杂。
他虽多半猜到赵破奴已经清楚自己就是赵轩儿的事情,可是亲耳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大跌颜面,脸没地方搁。
而且他可是脆生生地仰着头喊过赵破奴“师兄”啊。
王恢越想越尴尬,越想越气愤,王恢跑得更快了,把赵破奴甩在后头。
赵破奴知他心思,也不急着追,只留着半步之遥,牢牢跟在他后头。
两人迎着呼啸的夜风奔逃,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如堕枫流霞,衣袍上金蝶绣得栩栩如生,随着袍摆愈发溢彩流光。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丝苦涩又甜蜜的餍足。
就在这一刻他是感恩的,他还能见到王恢,还能像往日一样受王恢的指教。
再过几年,要是顺遂,他还能低下半个头,笑眯眯地气王恢:“我与恢哥哥比比身高,我乖乖站着,恢哥哥可以垫脚。”
赵破奴心里很暖很热的,感叹,上苍真的待他不薄。
但是不是每个人犯了错,都能有过从头再来的机会,也并不是每个人受了伤痛,都能去包容去原谅。
王恢不问, 他也没有提。
有时候喝的有些高了,头晕脑胀的, 讲话也不利索。
王恢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竟花了这么久才知道。
直到又驱了两拨阴兵,行宫入口正门咫尺在望。赵破奴往后看一眼,那些兵卒都被甩的很远,已经追不上他们了。
他微松了口气,然后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得前面忽劈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