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旭日缓缓东升,万丈光芒穿林透叶,照在奔流不息的河上。
河流浪花点点犹如蛟龙身上的细鳞,翻波处光华潋滟,溢彩流光。
杨觅清此时已处于枫华幻境,唯有寻到了王恢残魂的人,才能看到他的身影。
王嬷嬷和檀耀都已来过,却并未瞧见树下的杨觅清。
她看似不急,但手中拨动的符咒却不住越来越皱,越来越急。
“哗”
就在那骤然间,盘绕了无数轮的念珠散了,星月菩提如雨而坠,噼里啪啦散了满地。
杨觅清蓦地睁眼,抿唇,失色。
这样的不祥之兆。
杨觅清双手摩挲着符咒,瞧着河里的水溅到岸上,岸上的水珠滚入河中良久出神,脸色渐渐苍白。
“师父”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人这样唤着他。
“师父”
雀跃的,热烈的。
杨觅清立刻循声望去,只见赵破奴提着一盏金光和红光交汇的红布条,飞一般地自远处奔来。
晨曦本耀眼,可赵破奴的眸子却比初阳更亮,水晶般粲然生辉。
他跑到杨觅清面前,脸颊微红,微微喘着气,却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我找到了。”赵破奴拂开额边碎发,把载着王恢生魂的灯笼紧紧揣在怀里,“只是他没有不愿意见我,他在在这里。”
说着指了指怀中的红布条,又似有些不舍得,犹豫片刻,想把它递给杨觅清,可是手伸出没几寸,又收了回来。
杨觅清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笑道:“破奴,既然是你找到他的,你留着就好,不用给我。”
赵破奴便很小心地继续抱着了。
杨觅清拾起树边贴在树上的红色符咒,朝河水里轻轻一点,一张通体碧绿、翘头处系着红线的小船凭空出现在岸边。
“事不宜迟,你上船吧。”
枫华的河流通着鬼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因为有结界相阻,并不是说顺着河流就能成功去到阴间的。
杨觅清竹船施了符咒,令其可通阴阳,因此船行千里,赵破奴孤身一人坐在上面,不出半日,就来到一个瀑布前。
黄泉瀑布。
那瀑布上临寰宇,下接九幽,竟是无边无际,浩浩淼淼。
一卷珠帘飞流直下,水雾飞溅,渺如薄烟。
赵破奴还没细看,那竹筏就载着他直挺挺地朝那史前巨兽般庞大的水帘俯冲而去。
未及他反应,刹那间强大的水柱像无数把尖刀似要将活人的血肉撕裂迅速击穿
“恢哥哥”
就在危难之际,赵破奴却只挂心怀中红布条,他将魂灯紧紧护在怀里,任由涡流急旋,天昏地暗,也不曾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震耳欲聋的瀑流声倏忽消失了。
凌迟般的急雨也忽然收势。
赵破奴缓缓睁开眼睛,看那红布条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一看,却被眼前景象震得无言。
瀑布不见了,一叶竹筏漂泊在浩瀚无垠的宁静湖泊上,那湖泊是深蓝色的,流淌着点点星光,无数微弱的精魂犹如鱼群,在其中游曳穿梭。两岸 芦苇丛生,萦绕着朦胧光华的芦花四下飘荡。
左右两端,苇叶深处,有一男一女的幽歌梦一般飘来,似是哀愁,又似安详。
黄泉碧水东流去,身前种种不得追。
赵破奴在竹筏上又飘了很久,忽然间,一座高耸入黑天的牌楼出现在沉重夜色里。唯一中文网 .v1zwxs.
等到离得近了,他看到那牌楼整一座硕大无朋,恢弘壮阔。
可是细小处却是鬼斧神工,飞金走彩。
它犹如一只披满蜜蜡串珠,金石玉片的恶兽,辉煌璀璨却阴狠诡谲。
它蹲伺在黑夜里,张开腥臭血口,等着古往今来无数孤魂野鬼送入肠胃。
再近了,瞧见角楼狰狞,如獠牙穿日,兽首威严,似俯听世冤。
再近了。
王恢的残魂似乎感到不安,灯笼里金色的光辉时明时暗,微微摇曳着。
“没事的,恢哥哥。”赵破奴感觉到他的不安,抱着灯,嘴唇贴近了纸面,小声安慰着,把自己灵力送入更多去陪着他。
“恢哥哥,不要怕,有我呢。”
此时,灯花轻颤,过了片刻,归于宁静。
赵破奴垂下浓深的睫毛,往灯里瞧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摸了摸灯缘,而后抱的更紧了。
黑魆魆的暗夜里,“鬼门关”三个大字遒劲入里,鲜亮刺目,仿佛刚刚才蘸着活人的鲜血写成。
船靠岸了,赵破奴踩在了连泥土都泛着血腥味的黄泉路上。
他往前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还有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尸婴,在哀哀啼哭着,他们都飘往地府深处去。
也许生前是帝王将相,富贵荣华,还是布衣黔首,一贫如洗。无论带着多少盘缠,陪葬。
到了这处。
这条路,都只有自己硬着头皮独自走完。
赵破奴跟着熙熙攘攘的魂流,来到鬼界入口。
那边坐着一个人,手中摇着把蒲扇,看衣着像是个士兵,死的时候肚子被划开了,所以肠子时不时会流出来。
这阴兵就极不耐烦地用扇柄把自己肚肠又捅捅回去,抬眼懒洋洋地盘问新死的鬼魂。
“叫什么名字”
“李二狗。”
“怎么死的”
“我是被锅砸死的。”
阴兵就拿个大戳,漫不经心地在鬼界的照身贴上盖个印“锅砸死”,递给 李二狗:“牌子不要丢掉,丢掉了要去补办,走了,下一个。”
李二狗很紧张,大概每个刚死的人,饶是他生前多英勇,多百事通,都会紧张。
“那我是不是要去受审啊我是个老好人,生前连蚂蚁都木有弄死过,我这辈子能不能偷个好胎,能不能给我有投胎一房媳妇儿”
李二狗叨叨叨个没完,惴惴不安的。
阴兵听得耳朵起茧子,摆手道:“我去你的,没到日头呢,鬼界的魂魄那么多,排队投胎都须得等个十几年,没轮到你的时候你就在鬼界待着吧,和阳间也差不了太多,等轮到你了,你再去跟判官老爷讲你生前杀生,没娶过媳妇儿,下一个。”
就在前方不久,赵破奴走到前方,发现那曼珠沙华的花丛处,停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这回唤的不是恢了。
“恢哥哥恢哥哥”
王恢蓦地睁开凤目,面色虽然未有多变,但指尖却出卖了他,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下一刻,赵破奴就捉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是哭又是笑,明明如此英俊的五官,却在情切之下变得那样狼狈、失态。
“恢哥哥。”他哽咽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好像什么都不会说了,只会不住重复,“恢哥哥”
王恢被他紧紧抱着,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觉得不妥,于是挣开赵破奴,起身瞪着他。
良久以后,一语不发。
王恢忽然怒极。
赵破奴未曾反应,王恢的手便抽走了,而后反手一巴掌抽在了赵破奴脸上,黑眉怒竖,剑拔弩张。
“混账东西,你怎么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