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儿那时拔高声音道:“师兄,明月殿里躺着的终是故去之人,你终日沉湎于此我我怎能不忧心”
她说的巧妙,为了不让赵破奴怪罪,最后还将自己的一腔私欲,说做是对赵破奴的关切。
赵破奴盯着她,呼吸渐渐稳下来,似乎是多少听了些进去,不再朝她怒喝。
他缓了一会儿,说:“真的让你挂怀了。”
李婉儿松了口气,道:“我为求你安康,自是可以不顾生死,师兄情深,但也不应当如此意志消沉。”
“那你说我又当如何”
“饶恕我多言,都是为了你好,依我看来,着日将将将军落葬了吧他只有灵识了,躯壳这样空留着,只会教你观之更痛。”
“还有呢你想说什么,不如今日都说出来。”
李婉儿见他神色渐缓,心中稍宽。
她放下半卷眼帘,微微侧过头。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虽喜爱自己陪着,但成亲以来除非极是苦闷,或是喝醉,他才可能碰自己。
李婉儿觉得或许是因为赵破奴并不那么喜爱女色。
王恢算什么。
李婉儿想,虽说王恢用性命换来了死后墨微雨的坐立难安,日夜沉念,但她明白这不过是一时的愧疚,一时的不习惯。
她自信凭着明月殿里那个活死人,根本就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但是赵破奴不能再这样痴狂下去,如今天下纷乱,兵戈四起,她恐跟错了主,如果是赵破奴大势去了,她如今不再青春年少,大约是再也找不到可以攀附的通天树木。
因此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赵破奴重新振作精神,别再这般疯魔。
所以李婉儿想了想,权衡利弊,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将军走后,也再无人配的上明月殿了。”
赵破奴道:“是呀,你接着说。”
“我想,既然如此,你去到明月殿里,只会触景生情,不如”
“不如”赵破奴眯起眼睛。
“不如将明月殿就此封去了吧,一殿只住一主,也算是佳话了。”
赵破奴没有说话, 良久后,粲然笑了。
“好个一段佳话。”
他施施然赤着脚趾修匀的双足, 踩在冰冷的石面,脚背青筋隐绰, 停在李婉儿面前。
然后赵破奴抬起一只脚, 用足尖, 点起李婉儿的下巴,令她仰头看着自己。
“婉儿,你在心里头, 憋了很久了吧”
他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脸,笑眯眯的:“而且,过去有许多事情, 我都还没好好问过你呢,既然你今日对我说了些掏心窝己话,那我们不如坦白到底, 来, 我跟你聊聊。”
“最近的事情聊起吧,去单府那天,我明明是把王恢锁在寝宫里的, 你告诉我,他怎么会出现在单府是谁给他解的禁,让他来找的我”
李婉儿身子猛然一颤, 说:“我不知道”
她太急着辩解。
赵破奴便笑了, 他说:“既然如此,这件你不知道,那我就问你下一件,那次我有事前往边界,走的时候,王恢因为不听话,正被我关押在牢之中反省”
赵破奴提起这件事情,李婉儿的脸色禁不住青白起来,嘴唇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某人借由探查监牢,去看望他,却被他一通鄙薄”
“是,是。”李婉儿忙着道,“但是这件事我当年都跟你说过,将军他让我滚出天牢,且言语间多有侮辱,他不但骂我,还连着你一起责骂,我当时是气不过我”
“我知道。”赵破奴微微笑了,“婉儿当时气不过,但王恢乃是重罪之人,未经我允许,又不能妄加惩戒,所以你便小施责罚,命人生生用针刺 他的十枚指甲,并在他每个指尖,都钉了毒刺。”
李婉儿此时满眼惊惶,争辩道:“你当时回来,是夸我做的好的”
赵破奴微笑:“哦是吗”
“你说言语不干不净之人,就当如此对待,您那时候还跟我说,说罚的轻了些,要是是他下回再出言不逊,大可大可断了他的十指”她越说 声音越轻,最后望着赵破奴瘆人的笑颜,颓然软倒在了地上,眼中噙着泪花,“师兄”
赵破奴轻轻叹了口气,他笑道:“婉儿,日子过去太久了,我当年说了些什么,没说些什么,都已忘了。”
“”李婉儿明明从方才就已猜到了赵破奴的心思,但听到这句话时,身子依然剧烈地抖了一下。我爱看中文网 .52kzw.
“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到那天,本座自边界回来,进了牢里,看到他双手溃烂,尽是血污”赵破奴慢吞吞说着,到最后,声音蓦地拧紧,眼中亮着寒光,“我,并不高兴。”
李婉儿无措道:“师兄,师兄不,你听我说你冷静一些听我说”
“我不高兴。”
赵破奴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面无表情地垂下脸,冷淡地看着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女人。
“你哄我,可好”
他霜雪般的神色,配上这样骄矜的央求,纵使李婉儿伴君伴虎这么多年,也不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连头皮都是麻的。
她嗅到狂风骤雨的气息,抬起深褐色的眸子,做小伏低地仰视着他,她爬过去,伏在赵破奴的脚踝边。
“师兄说什么都好,师兄想要我做什么才会开心我一定好好地好好地”
赵破奴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
他笑了,很是可爱天真。
就好像他第一次在王府瞧见她的时候,甜丝丝地露出两池深酒窝,拉着她的衣袖央道:“你叫什么名字哎呀,你不要怕,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然而不寒而栗。
即使时隔多年,他几乎是用了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语调,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他甜蜜而温柔地说:“婉儿,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为了哄我高兴,什么都愿意做”
他的指尖摩挲过她柔软的唇瓣。
赵破奴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两瓣花朵般的嘴唇,终于还是说:“那你,就尝一下被那种刑罚的滋味吧。”
“”
他无不和缓地问:“可好”
李婉儿的眼泪刹那溢出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恐惧。
她早知道赵破奴现在提起当年她凌虐王恢的事情,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她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都想不到赵破奴居然会
赵破奴竟然会他竟然忍心
他他
绝对疯子。
疯了疯了
赵破奴仰头低沉地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嚣张,他笑着一脚踢开寝室的门扉,笑着大步走到外面。
赵破奴屐履风流,踩碎万千人的性命,如今轮到她。
疯了疯了
疯了
李婉儿跪跌在冰冷的金砖寒石上,寝室内欢好燕尔的激情尚未散去。
地狱的火光已经烧了起来,她张着嘴,仰着头,挣扎着去张看殿外洒进的天光。
初晨来临,天光是血红色的。
阳光染得她满眼红丝。
李婉儿听到赵破奴遥遥喝了一声,随意地就像吩咐今日晚膳该用什么一样。
“来人,把她拖到大牢。”
“将军”外面是随扈侍从们惊慌失措的反应,“将军,这”
“丢到牢里,行刑了吧。”
李婉儿忽然便什么都听不到了,整个人犹如沉入大海汪洋,什么都听不到了。
“行刑,哈哈哈哈哈”
赵破奴越走越远,唯有笑声和喝声像是兀鹰,盘绕在王府,弥久不散。
阳光将他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孤零零的一道痕迹,洇在地上,他缓缓地走着,慢慢地走着。